◎烏 冬
載滿自由的公車,呼嘯而過
◎烏 冬

在離家15分鐘腳程的區域內,我就讀過的幼兒園、小學和初中均坐落于此。我一般會向人這樣介紹:“噢,這是我的母校;噢,這也是我的母校;噢,這還是我的母校。”那些年,我覺得整個小區就是整個世界。
還好讀了高中,讓我擺脫了那個“魔障”。學校在城市的另一邊,每天來回坐公交車,要一直從起點站坐到終點站。我喜歡坐雙層公交車,因為里面有一個狹窄的旋轉樓梯,登上去時感覺就像登上了一座古堡,也像登上了一艘郵輪。我16歲時常常想象自己是遠航的旅人,17歲時就開始假設自己是去私奔。
沒過多久,我在公交車上結識了一個朋友,他叫發發,學畫畫的,就住在馬路對面。我們早上常常坐同一輛公交車,后來又發現彼此有一個共同的朋友,于是漸漸熟絡了起來。我本來以為離開了小區,就可以奔向自由的遠方,沒想到遠方也是一個小區,我為數不多的自由只是在路上。
上高二以后,開始有晚自習,于是回家時車上的風景也開始變得不一樣。一是我和發發更熟了,車快要開到他的學校門口時,我就撥通他的電話,待其響三聲后就掛斷。二是由于我所在的高中沒有寄宿生,因此晚上的公交車逐漸被下了晚自習的學生占領了。
我看見高三的學長、學姐們出了校門就一改死氣沉沉的面貌,開始嬉笑打鬧。對于高三生來說,所有的時間都要抓緊,都要過得有意義。唯有在晚上乘上回家的公交車時,他們才可以喘息片刻—光線昏暗,不能復習功課;環境嘈雜,不適合背單詞。他們成為一群真正的年輕人,讓身體放松著,仿佛正從一個聚會趕往另一個聚會。于是這個城市與他們擦肩而過,只是偶爾留下一點細枝末節。
發發開始學畫靜物,褲子上染著顏料;我則開始戀愛,心里落下學長。說是戀愛,其實我和學長連半句話也沒說過。一出校門我就匆匆地往車站趕,買一根“甜不辣”等學長來。被浸泡了一天的豆制品,恰似我膨脹的少女心。學長總是慢吞吞的,像一棵剛剛修煉成人的小白楊。我和他坐上同一輛公交車,有他的公交車就是游樂場,座椅上都像裝了彩燈,我倚著扶手,幾乎以為自己在坐旋轉木馬。
“沒出息。”發發在聽說這件事后,只是低頭悶笑。我卻遺憾學長總是在發發上車前就到站,沒辦法指給他看。“他特別好看,真的,又高又帥。”我拍拍胸脯,他沉默不語。我急了,便說:“你不相信?不信的話來我們學校看。”
沒想到發發真的翹了一節晚自習,跑到我們學校門口的車站。他見到我,還是慢條斯理地說著話。他不知道,我那時候會一時語塞,其實是因為第一次有男生在校門口等我而怦怦心跳。
這時候學長慢騰騰地挪過來了,還是像一棵小白楊似的。發發好像意識到我的表情有些異乎尋常,便捅捅我,問:“是他嗎?”我立刻拿胳膊肘捅回去,讓他小聲點。其實沒有關系,距離太遠,學長根本聽不到。
那個晚上,學長回頭看了我三次,每次持續兩秒。直到第三眼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也許他看到的是我和一個外校的男生站在一起親密地聊天。我想跟他解釋:“我跟發發只是朋友。”可是我什么也沒說出口,或許他只是在猶豫要不要吃一根“甜不辣”。車來了,他一溜煙兒地跑了,像那首歌里唱的:“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后來故事結束了,我再也沒有在車站等到過學長,并且一廂情愿地認為他不來一定是因我而傷心。母親卻開始夜夜去家附近的車站等我,她對我有一種非同一般的信心,覺得所有在車站閑晃的男人都是在等著見她女兒一面。其實我和別的女孩沒有任何差別:我們都穿著一樣的運動服,扎著馬尾辮,一點兒也不吸引人。與其說我是在車站等車來,不如說我是在等待一場私奔,逃離預設的軌道,去往真實的生活。
有一輛公交車在清晨開出,在夜晚歸來。有好幾次我都想在中途下車,可是我沒有。因為學校在等我,母親也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