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有黃昏，和一往情深

◎既 禾

夢里有黃昏，和一往情深

◎既 禾

1

唐小夏第一次見到陸清遠，是在2015年。那時，盛夏未至，槐樹剛剛萌發出稚嫩的花苞，中考結束后的唐小夏閑來無事，欣然跑去即將就讀的高中“視察”。

烈日下，一群男生在打籃球。唐小夏正遠遠地看得興起，大家卻突然停下了，朝著中間聚集。唐小夏走過去湊熱鬧，鉆到人群中間才發現，是那個高高瘦瘦的后衛中暑暈倒了。

體育老師跑去拿藥箱，唐小夏則和剩下的同學一起手足無措地圍觀。手中的甜筒慢慢融化，滴在了新買的小白鞋上，唐小夏懊惱地跺了跺腳。那一刻，她驀地想起自己中暑的時候，爸爸曾拿冰袋給她敷頭，于是她靈機一動，把手中的甜筒一股腦兒倒在了男生的額頭上。老師拿來涼毛巾的時候，一片融化了的巧克力冰激凌正在男生的臉上橫流。察覺到現場的氣氛有點怪異，唐小夏便伺機逃跑了。

世界那么大，校園那么小，當唐小夏在一個月后的開學典禮上發現發言的學生代表正是自己用半個甜筒“拯救”了的高挑少年時，著實驚訝了一番。也就是從那時起，偶遇變成了刻意的關注。

她見過他走上高高的領獎臺，禮貌地笑著卻沒有過多輕浮的欣喜；她見過他走過古老的國槐，輕緩地拂掉肩頭墜落的槐花；她見過他坐在學校廣播室里錄制節目的背影，結語中“陸清遠”三個字，輕輕敲打在她的心上……

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風華絕代的記憶，車水馬龍的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仿佛隨時都能生出一個全新的故事。但是，自從遇到陸清遠，唐小夏對自己未來故事的全部想象，就都止步于一個高高瘦瘦、溫和卻又驕傲的身影了。

那段日子，唐小夏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是一件那么美好的事情，同時又有那么多糾結和忐忑。她托著下巴坐在窗邊，希望陸清遠碰巧從操場上走過。操場上人不多，藍天綠草，就像動漫里的布景。在華北地區霧霾橫行的日子里，她居住的城市卻總是天朗氣清，云彩比西部更柔和，比江南更清淺，心不在焉地點染著天空，像極了少女的心事。而這一切，在她雕琢一個叫作“暗戀”的詞語時，尤其明顯。

那時，唐小夏讀高一，陸清遠已然高三。她拿著平平常常的成績，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他卻不一樣，單是成績，就被全校老師當成激勵學生的模范，更遑論清朗的長相和一眾女粉絲的追捧。所以，一向大大咧咧的唐小夏，在感情世界里也成了一個膽小鬼，甚至都不愿意向閨密傾訴這件心事，而曾經那些引以為豪的“很會寫文章”、“唱歌很好聽”之類的贊許，也顯得不值一提。就這樣，直到高三生進入高考百日倒計時的日子，她的暗戀也沒有絲毫進展。

2

那一年，學弟學妹們站在樓下為相識的學長學姐喊加油口號。“陸清遠！高考加油！”給陸清遠喊口號的人很多，而且大多是女生，唐小夏站在人群中和大家一起喊。“我們支持你！我們愛你！”或許是因為“法不責眾”，口號漸漸有些夸張，但沒有人阻止。在“我”后面加一個“們”，永遠是對暗戀最聰明的遮掩。

陸清遠不負眾望地以市高考狀元的身份畢業了，唐小夏也開始了她不溫不火的高二。陸清遠依舊是她日記本里的主角，日記的內容卻從每周見到他多少次，變成了每天想起他多少次。

那一年冬天，整座小城銀裝素裹。每天放學，唐小夏都會靠在大橋的欄桿上發呆，看著冰封的河水、漸起的華燈，想象著那個去南國讀大學的男生正在度過怎樣的時光。她覺得，與他有關的記憶似乎都在盛夏，而他一走，她的世界便快進到了寒冬。“早知道你離開后的冬天這么空、這么冷，就應該多備些記憶的柴草過冬。”她一筆一畫地在日記本上寫著。

不過唐小夏怎么也沒想到，半年后，又一個盛夏來臨，她偶然看到了陸清遠的補習班招生簡章。她慌忙跑回家，信誓旦旦地告訴父母，自己要在高三到來之際奮發圖強，報名暑期補習班。

就這樣，陸清遠坐在了唐小夏家的書房，一邊提醒她不要走神，一邊在草稿紙上嫻熟地畫出立體幾何的輔助線。對于唐小夏來說，這樣的久別重逢，更像是失而復得。沒有人知道還有多少次相遇、離開等在未來。對未知的恐懼，讓膽小鬼也勇敢了一些。

休息的間隙，唐小夏跑去廚房，從冰箱里拿出兩支甜筒。她有些忐忑地把巧克力口味的遞給陸清遠，像是努力求證些什么。陸清遠輕聲道謝，然后繼續講解手中的題目。“那就重新開始吧。”唐小夏終于肯定，他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她有些頹喪地嘆了口氣。夏風穿堂而過，帶著河水的氣息，帶著槐花的清香，帶著一晃兩年的匆匆年華。

喜歡了那么久的男生突然離自己這么近，睫毛投下的陰影、衣角散發的香氣，乃至輕輕的呼吸聲，全都觸手可及，有誰可以繼續假裝云淡風輕呢？所以，那段日子里，唐小夏常常盯著陸清遠的側臉走神。

陸清遠許諾唐小夏，如果下一次測驗成績進入學校劃定的本科線，就帶她出去郊游。為了有和陸清遠單獨出去的機會，唐小夏真的認真起來。陸清遠也信守承諾，在她成績穩步上升之后，認真策劃了一場一日游。

那一天，不善言談的陸清遠興致很高，他掛著淺淺的笑意。“佛教說的‘一期一會’，是指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緣分。”在一座歷史悠久的寺廟里，陸清遠用電視主持人的語氣科普著。唐小夏沒有接話，心里在想：那么，你的那次緣分是否與我有關呢？

3

一個月的補習時光匆匆而過，在陸清遠準備辭別的那天，唐小夏再一次拉著他出了門，陸清遠沒有拒絕，臉上始終掛著清淺的笑意。一個月以來，盡管無數次鼓起勇氣，但也無數次敗下陣來，她心里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所以，和他相處的日子，每延長一天，就多一點孤注一擲的可能。

爬山的途中，陸清遠買來兩支甜筒，巧克力味的。唐小夏突然難過起來—他記住了她的喜好，但他們卻要再次分別了。

唐小夏終于鼓起勇氣，旁敲側擊地進入主題：“師父，你說我爬到山頂許愿會靈驗嗎？”“不知道。”“你就沒有什么愿望嗎？”“當然有啊。”唐小夏眼睛一亮，趕緊追問：“什么愿望啊？”陸清遠沉默了幾秒，轉頭看向她，正要說話，卻發現唐小夏不小心把冰激凌弄到了臉上，便掏出紙巾隨手替她擦掉，到嘴邊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師父，你這么優秀，你喜歡的人肯定很幸福。”聲音顫抖著，唐小夏終于說出了一直以來的小情緒。是啊，他那么優秀，誰知道會在偌大的大學校園里發生多少風花雪月的故事呢。他佯裝漫不經心地看向她手中的甜筒，說：“趕緊吃吧，都化了。”過了一會兒，又輕聲說了句，“我喜歡的人廢話可真多。”涼風拂過唐小夏發燙的臉頰，這句話她似乎聽得不太真切。

“你認識我才二十幾天而已，我認識你可有兩年了呢。”回去的客車上，唐小夏開心地自言自語，結果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蓄謀已久，陸清遠只是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唐小夏會在多久后才知道呢，其實這些小城明朗的夏天，這些她看向他的夏天，他一直都在。

2015年夏天，他中暑暈倒在操場上，恍惚間感覺有人把冰涼而黏稠的液體蓋在了自己的腦門上。目光迷離中，他隱約看見一個女生正一臉認真地看向自己，那一刻，他的大腦一下子清醒了。他無法解釋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

2016年夏天，他在課間操結束后往教室走，看到高一的學弟學妹們在樓下“喊樓”。他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女生，但他不確定，她所喊的聲音里是否有他的名字。

2017年夏天，他放暑假回家，每天傍晚站在高中母校門口的角落，看那個女生蹦蹦跳跳地走出校門。他把暑期補習的招生簡章貼滿了她家小區的廣告欄，對每個打來電話的人說“學生已經招滿”，直到她的電話打來，她成了他唯一的學生……

無數的未來、無數的遠方，總有一天，她會洞悉這一切。那時，夏天又會是什么模樣呢？依舊沒有過多的燥熱和連綿的陰雨吧，清幽明朗的小城，一定像極了古老而長情的夢，夢里有朝霞，有黃昏，有不知所起的情，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