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食堂

二公子

過去的十年，啟明每年出差都有兩百多天。別人向往的各種遠方，就是他去做項目的所在。最長一次，啟明窩在一個山溝里埋頭仨月，青山綠水之間，太陽星辰之下，斷網斷劇是日常。不知有漢，更無論魏晉，說的就是他這樣的項目員。

偶爾從山里出來的啟明，不理解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吐糟中國風的深夜美食電視劇。有說劇里男主不如日劇原版滄桑的，有說故事不如韓版改編得深刻的，有說里面演員各個言語表情夸張的，愣是沒有人覺得速泡面可以出現在深夜美食里的！要知道，對于經常身處深山、工作通宵達旦、饑腸轆轆又幾乎無處覓食的項目員，速泡面就是情懷，哪怕只有紅燒牛肉這一個口味兒。

而泡面之外的深山食堂，選擇不多，曲折不少，讓人歡喜也讓人憂。

曾經在廣東，啟明半夜被客戶拉去吃土法烤排骨。黑咕隆咚的村子里，磚窯一般大的泥爐子紅通通地燃燒著，燒烤師傅不斷把整扇整扇的生豬肋排掛進去，同時再把爐子里不同成色的排骨挑出來刷醬料。明火被滴下來的熱油惹得噼里啪啦響，圍坐的食客個個瞪著眼睛咽著口水摩拳擦掌。等到燒好的排骨被一根一根趁熱撕開，大家都顧不得燙就一口咬了下去，感受肉食最原始的味道帶來的齒頰留香。雖然美味，但那天啟明沒好意思多吃，主要是怕吃相難看，下次客戶就不帶著來了。誰知啟明的項目中途夭折，之后再也沒機會見到客戶。無人引路，深夜里的美食山村，便無處可尋。

啟明第一次吃全魚宴，是在一個水電站項目開工會上。在一眼看不到邊的水庫邊，農家養的大小鮮活魚，成就了一大桌子魚菜。清蒸、紅燒、干炸、魚生之外，令他念念不忘的是一盤花椒魚唇和一碗帶骨魚丸湯。當時啟明一邊吃一邊想，是不是要把這個項目拖一拖做，也好隔三差五就能這么吃一頓。

項目里的伙食，讓啟明水土不服的也不少。有一家工廠食堂，中午特別給幾個項目員開小灶。有一天是做海鮮面線，結果啟明海鮮沒吃到幾口，倒是吃出了小強（蟑螂）尸體。咬不斷的小強細腿，仿佛是活的，游弋在嘴里，讓人感覺吐也吐不干凈。為了避免慘劇再次發生，項目員們改為早上在酒店拼命吃，然后揣上幾個煮雞蛋出來當中飯。晚上酒店餐廳不營業，大家就到附近村子買點大蔥大蒜回來就著泡面嚼，因為這樣既補充維生素還不會拉肚子。

還有個為期半拉月的項目在中部山村，距離最近的市區也有幾十公里。周末啟明吃夠了泡面想換換樣，結果沿著公路走了一小時才找到一家飯館。也不知道是累到了，還是被山風吹到了，還是菜里辛辣調料放太多，啟明吃完就覺得不對勁兒了，晚上他開始上吐下瀉加發燒。那附近也沒醫院，啟明仗著年輕咬咬牙硬扛兩天挨過去了。后來一周，啟明還是乖乖泡面了。

所以一個好的項目員，都知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一個能堅持下去的項目員，也都知道深夜的深山里，沒有面孔滄桑會燒菜會勸酒的大叔救贖人心，只有難尋的食堂讓人一言難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