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珍+張金堯
電影《巖中花樹》是肖江虹先生繼電影《百鳥朝鳳》之后的又一力作。作為《百鳥朝鳳》的編劇,肖江虹先生本次擔綱編劇兼導演,以獨有的故土情懷與文化擔當通過影像再現了明代“心學”大師王陽明被貶謫至黔、龍場悟道的故事。
電影《巖中花樹》作為傳承我國優秀民族文化的影像抒寫,與《百鳥朝鳳》一同引發了我們對民族文化影像傳播的深思,這種思索不僅涉及創作,還涉及政府支持、媒體宣傳、市場助力、學術科研、人才培育等方面的系統工程。要厘清這些問題,還要從民族文化的影像抒寫談起。
一、 視覺景觀:傳承民族文化任重道遠
電影《巖中花樹》所講述的王陽明“悟道”實際上是將大眾較為陌生的中國古典哲學思想以影像這一大眾媒介實現普及的一次嘗試。該片與《百鳥朝鳳》一樣,都具有鮮明的民族文化底色,這可以看作是肖江虹先生的創作風格。
在“民族文化之影像抒寫”這一問題中有兩個關鍵詞,其一,是“民族文化”,這是電影傳播的核心內容,也是一個老生常談卻尚無定論的學術稱謂。我國的民族文化范疇十分廣泛,可從歷時性與共時性來把握:一方面,從歷時向度講,民族文化包括了幾千年源遠流長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比如《巖中花樹》中陽明哲學和《百鳥朝鳳》中的嗩吶藝術;包括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革命文化、紅色文化、先進文化,比如電影《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和近期的《建軍大業》;包括了當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這些文化沉淀在中國人的血脈中,成為中國人特有的“文化基因”。另一方面,從共時向度講,民族文化是56種民族在“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多元一體”格局中形成的民族文化。在電影創作上,也有許多家喻戶曉的少數民族影片,如《劉三姐》《阿詩瑪》《五朵金花》《嘎達梅林》《青春祭》《鼓樓情話》《獵場扎撒》《盜馬賊》《紅河谷》等,這些影片的創作與傳播正是我國“多元一體”民族文化格局之影像投射。
第二個關鍵詞,即“影像抒寫”。興起于20世紀后半葉的“視覺轉向”悄然改變了人們的思維方式。視覺藝術的本體是影像,影像在現象學那里被賦予“構成”的涵義,即影像不單純是“表象”,而是影像表述和理解世界的范式。所以,影像媒介成為媒介主流意味著優秀民族文化必須學會借助影像才能獲得最佳的大眾傳播效果,同時也意味著優秀民族文化在語言范式與符碼范式上需要轉向影像思維。需要指出,在視覺景觀的構建中,我們必須處理好一個重要問題,即“魂”與“體”的關系,比如,為了使陽明“心學”在視覺文化時代實現有效傳播,首先需要電影創作者做足哲學與歷史功課,把握陽明思想之“魂”,然后需要以影像傳播規律與大眾接受習慣來結構影像符碼。在這一過程中,如若有所偏頗,要么會使影片變成王陽明思想之“看圖說話”,令大眾費解,要么會使影片淪為大眾娛樂產物而盡失“心學”之“魂”。所以要執兩用中,不得偏廢。從傳播效果而言,不論是《百鳥朝鳳》還是《巖中花樹》選擇以影像方式傳播我國優秀民族文化,確為明智之舉。
二、 創新引領:“雙效合一”之樞機所在
(一)《百鳥朝鳳》與《長城》:兩大屬性之博弈
“一代之興,便有一代之絕藝足稱于后世”,電影作為當代大眾傳播的“一代絕藝”,承載著傳播我國優秀民族文化的使命。在過去的2016年,民族影像傳播出現了兩種截然相反的電影現象:一是“《百鳥朝鳳》現象”,眾所周知,為了解決影片院線排片問題,“方勵下跪”引起了文化界的軒然大波,學界、業界、觀眾的目光紛紛聚焦于《百鳥朝鳳》,最終證明了該片是一部藝術性與思想性俱佳的作品;二是“《長城》現象”,張藝謀導演的電影《長城》在資金支持、演員陣容、前期宣傳、院線排片等方面占盡天時地利,卻唯獨缺了“人和”。該片采用中國元素講述了一個好萊塢“勇斗怪獸”的故事。學界、業界和觀眾都普遍詬病《長城》沒有表現出“長城精神”與“中國精神”,一言以蔽之,該片一種是“能指”的“狂歡”與“所指”的“缺場”。
電影生產作為一種文化生產,具有文化與經濟的雙重屬性,因此需要把握好“兩點論”與“重點論”。馬克思確實有過論斷,即“資本生產對于精神生產的某些方面來說,如藝術、詩歌,是死敵”。然而,既然秉持辯證唯物主義,就不能在理解這一問題時陷入絕對化。藝術具有超功利特性,是文化生產中文化屬性的表征;資本之本性即逐利性,體現的是文化生產之經濟屬性,二者均要兼顧。當然,二者并非平分秋色、等量齊觀,作為涉及審美意識形態的一項事業,文化屬性是文化生產之根本屬性,也是維系生產的根本動力。這是因為,諸如《長城》此類的作品缺乏藝術感染力,難以宜人性情,最終為大眾所詬病拋棄,長此以往便難有市場的立錐之地。相反,《百鳥朝鳳》雖然在市場策劃與前期宣傳上有所不足,但是一旦為大眾所接受,形成“品牌”,則會發揮出巨大的社會效益與市場效益,這便是“雙效合一”。
(二)《巖中花樹》之思:如何走向“雙效合一”
就《巖中花樹》而言,要實現“雙效合一”,一方面要精準市場定位。市場由供求雙方決定,從供給側講,《巖中花樹》的生產屬性應為“大眾文藝片”和“文化教育片”,既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也具有一定的教育意義,與一些晦澀難懂的小眾藝術電影和宣教色彩濃重的教育片區別顯著;從需求方講,《巖中花樹》適合知識分子階層與高校學子觀看,不妨循序漸進,先由文化管理機關組織上述人群欣賞,獲得良好口碑后再實行市場推廣,拓展市場空間則水到渠成。另一方面要強化“影像互動”意識。《巖中花樹》是一種電影言說,那么關于影像傳播還有電視與網絡,特別是隨著互聯網“多屏互動”的崛起,宣傳“陽明文化”不妨采取類似“講壇演說”的電視節目、網絡節目或者王陽明題材的紀錄片、電視劇、網絡劇與電影《巖中花樹》形成“影像互動”,從而引起國人學習陽明“心學”與民族文化的熱潮,這既能凈化文化氛圍,也能開拓市場空間。
“雙效合一”作為《巖中花樹》及后續創作的一條兼具學理性與可行性的道路,要想兼顧藝術創作和市場開發,人才培育是樞機所在。我國有關文藝創作與文化產業的人才培育有過多年探索,但是從業界來看,這些人才走上工作崗位后,其思維方式趨向單一化、孤立化,要么是較為純粹的藝術思維,孤芳自賞,要么是較為徹底的商業思維,唯利是圖。特別是近年來“資本統治文化”的現象愈演愈烈,許多創作者從思維的一端走向另一端,開始為“唯票房、唯收視率、唯點擊率”搖旗吶喊。這種現象是“二元對立、非此即彼”思維在業界的表征。endprint
《巖中花樹》在題材選擇和故事表達上可圈可點,后續創作也應對陽明哲學的影像表達處理好“普及與提高”的辯證關系。曾幾何時,“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詳細論述了‘普及與提高的關系問題……我們重溫毛澤東的《講話》便會發現,毛澤東的‘普及與提高的落腳點應在于‘提高……此次習近平的講話(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北京文藝座談會)也堅持了以‘提高為最終目的這一思想……列出了‘普及——提高——更高階段普及直至最終提高的公式”。[1]可以說,“普及與提高”是包括《巖中花樹》在內的民族影像探索走向“雙效合一”的重要經驗。普通大眾對陽明哲學較為陌生,要引起大眾對于王陽明歷史文化的興趣,從“心學”中獲得人生智慧與審美趣味,要先解決“普及”的問題。《巖中花樹》穿插了刺客的暗殺線索,這一戲說情節既符合明代宦官濫殺忠良的歷史邏輯,也強化了戲劇張力與敘事懸念。這是一種以“提高”為目標的“普及”。本片選擇了陽明“心學”之龍場“悟道”這一標志性事件展開敘事,并以黔地的秀美山水來映襯“心學”所蘊含的飄逸、空靈之美,可謂從內容到形式都是對觀眾認識歷史與獲得審美的一次“提高”。《巖中花樹》的許多主創人員來自貴州師范學院,這些師生在參與創作的同時,已經自覺地踐行了“普及與提高”的彼此融合,使《巖中花樹》中的王陽明既沒有成為高高在上、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令人難以接近;也沒有為了滿足獵奇之需而極盡戲說之能事,使王陽明形象淪為虛無主義的“歷史涂鴉”。這正是以電影創作從“二元對立、非此即彼”單一思維回歸“普及與提高”之辯證思維的一次探索。
(三)走出困境:“創新引領”蘊含“票房奇跡”
要想擺脫這一困境,發揮超功利與逐利性兩種對立思維的各自優長,在人才培育上除了要建立“普及與提高”的辯證思維,還亟待培養人才的“創新引領”能力。這是由于,只有具備創新能力,形成精品,增加產品的高附加值,通過變現實現高附加值,才能實現作品對市場與創作的雙重引領。有一個經典案例,即“中國進步電影的先驅者”蔡楚生在20世紀上半葉創造的“票房奇跡”。蔡楚生創作過兩部彪炳中國電影史冊的作品——《漁光曲》和《一江春水向東流》。其中,《漁光曲》是首部中國榮獲國際大獎的作品,1935年該片于莫斯科摘得“國際電影展覽會之榮譽獎”;《一江春水向東流》不僅當時轟動中國影壇,而且在世界影壇也有重要地位,夏衍曾稱贊該片為“中國電影新發展途程上的一支路標”。兩部作品一經問世便創造了“票房奇跡”。“《漁光曲》上映84天,僅主題歌唱片銷量高達10萬張,一時間《漁光曲》同名主題歌紅遍大江南北;《一江春水向東流》則在上映的3個多月收獲了712874人次的觀眾,創下20世紀40年代國產電影票房的最高紀錄。”[2]
蔚為大觀的“票房奇跡”折射出蔡楚生的三大創作經驗:一是在思想內涵方面,緊扣時代脈搏,觸動社會神經,引起精神共鳴;二是在藝術審美方面,情節曲折動人,人物個性鮮明,畫面制作精良。藝術是以個性對抗共性,在或然律中洞悉必然律的一方圣地,這種個性與或然律正是作品創新性的集中體現;三是在藝術性與思想性的“兩性統一”方面做到了“有藝術的思想”與“有思想的藝術”之完美熔鑄。作品的創新不是天馬行空與肆意涂鴉,而是要以深刻的思想內涵作為精神底色,方能煥發出藝術生機,同時又須將這種精神底色以審美的手法得以呈現,實現一種潤物無聲的精神洗禮與靈魂凈化。應該說,蔡楚生作為中國電影的先驅,真正實現了“創新引領”,以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反映了社會問題,不僅獲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也經受住了市場考驗,獲得了豐厚的市場利潤。我們之所以緬懷前輩,就是要承其遺志,借鑒其“票房奇跡”的寶貴經驗,結合時代特征,在新時期的電影生產大潮中實現“創新引領”與“雙效合一”。
三、 未來格局:“四位一體”的共贏之路
從“創新引領”到“雙效合一”涉及到政府、市場、高等院校、研發機構四大主體。這四大主體理應各司其職又相互協同,才能保障電影生產“雙效合一”的實現。
一方面,須要明確四大主體的職能是構架“四位一體”共贏格局的關鍵。其一,作為政府,是文化發展規劃的制定者,也是財政支持的供應者,更是文藝創作與市場運行的督導者。在當前追求視聽之娛的商業電影獨占鰲頭的局勢下,如何推出具有文化養分與審美價值的優秀藝術作品,政府的組織功能與財政作用至關重要。通常,類似《百鳥朝鳳》與《巖中花樹》此類傳承我國優秀民族文化的電影往往容易獲得政府支持。其二,作為市場,既是創作資金的主要來源,也是文化價值變現的重要通道。在市場經濟體制下,自然不能讓文藝淪為“市場的奴隸”,然而可以基于文化產品之無形資產與高附加值特性充分發揮市場優勢,為我所用。在“貨幣資本——生產資本——商品資本——貨幣資本”的資本循環過程中,“貨幣資本”是否雄厚直接決定著研發階段“生產資本”的附加值高低,同時,這種附加值又決定著“商品資本”轉化為新的“貨幣資本”之難易程度。《百鳥朝鳳》是一部藝術佳作,但經歷了“方勵下跪”事件后,也應當總結經驗,做好市場規劃與宣傳工作,增強其傳播力度。其三,作為高等院校,可以發揮學術項目資源優勢,采取“以項目代培養”模式,同步提升學生的理論與實踐素養。影片《巖中花樹》便是一次教學項目的合作創新,該片主演之一的吳鐘淼系貴州師范學院學生;貴州師范學院文學院院長吳俊不僅是聯合出品人,而且在片中擔任重要角色;該片制片人系文學院廣播電視編導專業負責人婁立原;此外,由文學院學生創辦的貴州空白映畫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參與聯合制作。其四,作為研發機構,是作品的孵化基地,直接決定著作品的附加值與變現前景,決定了文藝作品能否發揮出良好的社會效益與市場效益。相較于前三種主體,研發機構既是產品“孵化地”,也是主體“樞紐站”,使“政—產—學—研”圍繞研發這一中心環節彼此協同,發揮功效。《巖中花樹》作為一種探索,初步嘗試了跨界合作,是一次較為成功的研發“實驗”。
另一方面,不妨從空間與時間維度來初步做一些構想。在空間維度上,可以嘗試構建“民族影像傳播孵化基地”,由政府相關機構、銀行、擔保機構、相關院校、藝術團體構成,在明確彼此的權、責、利后制定相關的合作文件,并進行選址,建設基地。政府、市場、高等院校、研發機構在既定的運行機制中形成一種空間互動與協同關系(如圖1):由“民族影像傳播孵化基地”組建“高校民族影像傳播學會”,根據具體項目組織各大院校教師進行研討,提出項目實施方案,并推薦學生參與項目的科研與實踐,這是基地的“軟環境”營造;同時,由基地來建設“民族文化傳播生產園區”,這是基地的“硬環境”支撐。
在時間維度上,理應建立長久合作機制,樹立文化“品牌”。長久合作機制的維系一方面需要權、責、利的明確劃分,另一方面也需要源源不斷的優質民族影像文化項目,這需要各方主體本著“合作共贏”的宗旨發揮各自優勢,開掘項目資源。在這一過程中,品牌效應也將逐步顯現。電影《巖中花樹》通過描摹“龍場悟道”來宣傳“陽明文化”與“心學”思想,還可以陸續借助媒體報道、學術會議、學術刊物、圖書出版、獎項設置等輔助手段從地區到全國逐步產生品牌效應,從而開發相關題材的影視劇、網絡劇、相關節目等“貴州陽明文化系列”產品,乃至開發博物館與主題公園等旅游產業。總之,在實踐中探索,在經驗中前行,相信通過“四位一體”跨界共贏格局的構建,民族影像恢弘的未來景觀終將實現。
參考文獻:
[1]張金堯.兩次文藝座談會的“經權”思想比較[J].社會科學戰線,2015(2).
[2]仲呈祥.想起了蔡楚生的“票房奇跡”[N].人民日報,2006-03-1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