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安之名

一

你用大片葉子，遮住你的果

你把我安在飛鳥腋下，為男子

肋骨之筋腱，為女子水里絲綢

住在“不能”的井里

蓋上個井蓋叫做——安

安，好聽的發音

房屋下的女子，安

最便捷的檢索，安

需嘴唇微張，似輕輕點頭

像是承認命運對角色的模糊

安，正讓我如此不安

二

微雨，黃昏，你換上漿洗的衣裳

鞍馬現行，我懷揣詩歌

發髻高高，眉眼低低

盛宴即將開始，主人不是我們

我們創造的好，超過現實可能的美好

因為罕有，所以遷就

我們同名，互換，從不發聲

拆解盤亙糾結的繩子

試了又試，笑了又哭

不是能力不夠，是根本不知方向

還有，結繩者是誰？

三

別叫我醒，別拉我出來

我的小驢寶貝，剛剛開始吃奶

天使雙手托腮，歌聲聽不清楚

我的奶水飛濺，飛濺

止都止不住的幸福

——緩慢、辛苦

天上的星星，怎么那么擁擠

如果拆掉睡夢的堤壩

哦，你們、淚水，沖出來！

四

我抬起左臂，學你

又抬起右臂，深嗅

天哪！我多么愛這些味道

它所散發的故事令我微笑

我們太熟悉彼此了，暗示

氣息、身體語言甚至陋習

我在端莊的母親和情不由己的

小婦人間來回穿梭。二十歲的甜美

三十歲的尷尬、四十歲的苦澀

以及八十歲的老沒羞

大風嗚咽，我不再害怕

黑夜也不再是黑洞，沙塵暴

吹掉我的窗戶，甚至漫天的符號

箭頭朝下，都沒讓我再躲進被角

像憂傷的手藝躲避主流生活的擰巴

現在，我怕的只是你的不怕

僅次于時光飛逝

五

你給我名字的同時還有很多的病

如今腳底都走黑了，什么樣的言辭

也不能窮盡這愛恨交織

你讓我很低，低到地獄

你讓我很高，可那不是天堂

無數次摔倒，無數次扶著自己站起

白日閃爍其詞，月光不可告人

我看到很多指頭戳戳點點

清風托浮，蓮花高潔

我被神靈的福祉嚇住了

我被自己嚇住了

我被苦海滔滔徹底嚇住

站在對岸，瞠目結舌

我寧愿受傷也不愿什么都沒有

寧愿珠寶被搶，也要它佩戴美人身上

六

伸出被窩的腳丫，像蛇信子

試探溫度，有時候氣質的相像

讓人分不出春寒與秋涼

或者，凜冽與恐慌

我把時間的黃金打成金絲

越細越好，越慢越好

等待的暗喜裹滿全身

一路滾將下去。視而不見

像蠶蛹

沉睡的事物有無數可能

我以遠離的方式

接近世界的心

七

我要把“安”埋在夠不到的地方

比身體還深、比記憶還深

比精子對卵子的渴望還深

它還將被誰叫響，或者

隨雨水滴滴砸出坑來

原諒我是如此無知

這些年，你一釬一釬地接進我

把我打造得即深遠又寬厚

你親手挖掘一條抵達不了的地道

你被磨損，我被荒

當一切盡在預料

生活已近索然

枯葉飄落，隨風亂走

看似在動的事物

其實早已死去

沸 石

任何生活都比你想象的復雜

——昆德拉

一

上帝愛我，給我很多的好

他愛我，給我很多的不好

我蹲在地上，用小棍兒撥弄蟻巢

上帝在高處用小棍兒撥弄我

螞蟻的變數就是我的

當上帝也不能阻止快樂

他就轉身走了

二

我們輸掉平生難遇的好牌

滿盤沒有贏家

本為三人游戲，第四者面容不詳

出，閃，亮出底牌，暗藏機鋒

我們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卻輸給看不見的恐懼

即使重新洗牌

那未及到來的種種排列

只取一種相遇

三

月亮把影子拿走，用襪子

代替腳丫在外逛游。閉眼

睫毛把守疆土，皮膚代替呼吸

聽，來了，又來了

一串腳步停在窗外

輕扣，再輕扣

我泰然應答，腳步落荒而逃

來的時候兩只

跑的時候是四只

我跌倒，連影子都會骨折

我站直，世界就矮下去

四

我的身體里多了一個人

像氣球膨脹、飄忽、不能觸碰

眾人面前，她緊緊縫住我的嘴唇

夜半時分，她猛力搖晃我胸口

打碎牙齒也要沖撞，要流溢

大聲呼喚，渴望應答

曾經沸騰的石頭，布滿孔洞

在體內上下奔突，左右淘洗

裹挾廢物、自由基和重金屬

現在她執意沖將出去

現在她決心換種活法

五

兩只麻雀在晨光的枝頭

用小舌交換彼此的親熱

地下的樹根等待遠處的春

大雪夜晚即臨，慢慢來

在圓滿到來之前

什么都是好的

我被生活打成細絲

柔軟、纏繞、金光閃爍

一頭是無邊無際的愛意

另一頭，周而復始的死

六

我夢見整整一個國家

用步行就可找到幸福

到過的地方，那些親愛腳印

一個個重新浮現出來接引我

沒到過的地方，也請青草停留

從前我是如此慌張、暗淡

現在，沒有什么能把我剝奪

壞運不能、死亡不能

連刻骨銘心的愛人也不能

如果我伏在膝上默默流淚

不要拍我肩膀，不要

打斷這隆重的告別儀式

被翻過來的面口袋

正享受陽光的暴曬

詩人簡介：胡茗茗，祖籍上海，現居石家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三屆青春詩會、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二屆高研班。獲2010年度“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獎、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河北省第十一屆“文藝振興獎”、臺灣第四屆“葉紅詩歌”獎首獎等。多次獲《人民文學》《詩刊》獎。出版詩集《詩瑜迦》《詩地道》等四部。就職于河北電影制片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