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物我能看清楚
有些事物我看不清楚
一只烏鴉與一只喜鵲
一同使用上帝的聲音
有些樹葉聽到烏鴉聲音
有些樹葉聽到喜鵲聲音
在落日透明的光里
黃金樹葉,比光純凈
微風以剃須刀輕刮秋林
樹木搖晃,樹葉興奮
喜鵲在樹林,烏鴉也在
秋日樹林,今日比昨日疏朗
一浪高過一浪是一種愛法
一浪低過一浪是另一種愛法
我眼前,除了門還是門,門外有時光
無窮無盡,有母親看我走路的眼睛
夜晚寫在白天的書里,我讀它的書
白天睡在夜晚的夢里,我做它的夢
我挪開黑夜的一點兒黑
朝里面看看
一個孩子看一下新娘的洞房
一年前一個月夜,看過那排柏樹
前天再走過,柏樹已被砍除
一小片天空生硬地擠進了我生活
那排柏樹,從此一直站月光底
像戴安娜,就一直活在三十五歲
安靜的永恒,仍在高處閃爍
我就像紀念戴安娜,我紀念那排柏樹
我總如一塊硬幣
在別人手里流轉
不想翻過那座山去
斜落在水倒影里
一只小鳥制造安靜
它啼叫了三聲
然后一直沉沒
謝山水給我禮物
我安靜地坐著
冷風把樹枝搖動
鐘聲一下一下敲擊暮色
燈光找到了它的漏洞
夜空把今夜星星帶回我們眼睛
父親播種了兒女故鄉
你的故鄉有散落他鄉游人
回家是她與他永恒的行程?!
旅館鑰匙握在手中
旅館的門不是我一個人的門
陸續有來也即后來的人
感謝冷街楓樹并不抱怨
穿過灰暗巷道,走過橋頭咖啡館
喝咖啡是為提神,不是暖和
天涯忽讓人變得憂郁
轉過教堂
路旁有樹葉與樹枝相依為命
母親雕塑,懷抱嬰兒,凝神聆聽空渺聲音
在今夜睡夢中
世界因人類意志努力帶來的砍伐聲
會否穿過窗戶玻璃消失?
腳步、石頭會否睜開眼睛?
我腳沒有走動,人坐在車里經過
看路邊有人說話,嘴巴在動
如魚的嘴巴,不知道魚說什么話
我們隔著事物經驗的距離
因為荒地上那只找到吃的雞
我反對一群跑來搶吃的雞
但這是如其所是的生活
窮人的墓志銘
到底是雞們各自為了各自生存
我與我的反對隨車輪遠離
遠看落日,車窗外一棵樹一棵樹
我們一片樹
心默念,祝福吧!
路邊所經風景,眼前一閃而過的
如此人生,擦肩而過的
從此以后,你我也不相遇,也不相識
能進電梯又走出來的雪豹不是雪豹
在夢里垂四只腳爪走動的雪豹也不是
我說與雪豹同枕共眠
別人當我是說一句瘋話
我說看見雪山
看見一只雪豹快速奔跑
抓住一只老鷹
打敗一個獵人
只能是我自己一個想象
或偶爾產生的某個幻覺
我說有一只活在靈魂里的雪豹
沒有人能否定與批駁
我完全可以做一只雪豹
把雙手放下,用四只腳走著
徘徊在街道上
耷拉著腦袋慢慢往前走
不否認,我曾經哀傷嘆息
走在這悲涼人世
抬頭看一眼蒼老太陽
用目光移動午后那片光影
雪豹乘電梯升上三樓又降下
每天為活著走動
回到自己房間又開門外出
此時我有把天空抓落手里
與雪豹挽臂而行的感覺
我拒絕靈魂理發師進入靈魂
拒絕替雪豹剃雪毛
我不是赤裸裸的雪豹
我不想做一只沒有毛的雪豹
就像他的生日不是你的生日
哪怕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秒鐘
也不是
沒有一只雪豹能否定另一只雪豹
我的雪豹是否為上帝所造
我不能辨識
除非上帝打電話來說明
此時暮色蒼茫
雪山,一只雪鷹在飛
獵人不要!
雪豹在雪山逐雪行走
此時我也發現另一只雪豹
反對另一只雪豹
可能還有第三第四只雪豹
或只是幾個詩人
詩人可能是上帝身體細胞
詩人思考也可能是上帝的驕傲
我不在雪山繞圈
雪豹也不在雪山繞圈
我們離開,讓獵人回來雪山繞圈
我知道,我就帶一群雪豹回家去
也能走進電梯,走出電梯
詩人簡介:章平,現居比利時。比利時華人作家協會副主席。原浙江青田人。著有詩集《章平詩選》,長篇小說《冬之雪》《紅皮影》《天陰石》三部曲等。另發在國內外各大刊物等有中短篇小說二十多篇。詩《飄雪》曾獲1994年《詩刊社》與人民保險公司舉辦的“人民保險杯”一等獎,同年小說《趕車》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春蘭”杯第一名。2009年獲中山華僑文學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