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戚倩穎+趙連榮

摘要 當政府基于公共利益對企業實施規制,政府所代表的公共利益與龍頭企業的經濟利益沖突時,政府的規制行為與規制效率是否會受龍頭企業影響?已有的研究較少涉及這一公共管理的重要問題。本研究從環境規制視角出發,基于1999—2013年的中國31個省級層面的面板數據,結合工業企業數據庫微觀數據,在省級層面實證檢驗了當存在利益沖突和規制能力約束時,區域環境規制水平是否會受到龍頭企業以規模衡量的能力影響;如是,其方向和機制又是什么。本文研究發現:①龍頭企業規模越大,區域環境規制水平越嚴格;②龍頭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主要通過兩種路徑實現,一是龍頭企業所在行業的區域經濟地位,行業的區域經濟地位越重要,越容易引來政府的環境規制關注;二是龍頭企業在所在行業的經濟地位,某企業在行業的比重越高,越容易引來政府的環境規制關注;③龍頭企業規模與區域環境規制水平間關系是政府有限環境規制能力有效運用的結果,當政府規制能力不足時,政府在規制中會“抓大放小”,重點加強對龍頭企業的環境規制;隨著政府規制能力上升,企業規模與區域環境規制水平的正相關關系不僅回歸系數會逐步下降,而且會在統計上不再顯著;最終,當政府掌握充分的環境規制能力后,企業的規模可能會在降低區域環境規制水平上發揮一定作用。本文的研究結果證實當政府與企業存在利益博弈時,政府的利益首先得到滿足,僅當政府的利益得到滿足后,企業才可能利用其實力影響政府規制以獲取規制利益最大化。本文的研究一方面消除了“政商勾結”污染環境的憂慮,另一方面也提示要嚴格限制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的利益訴求范圍。
關鍵詞 環境規制;龍頭企業;地方政府;規模效應;規制能力
中圖分類號 F062.9
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2-2104(2017)10-0047-09DOI:10.12062/cpre.20170435
政商勾結,尤其是區域龍頭企業與政府的政治關聯由于其可能導致嚴重的經濟和社會后果被廣泛關注。剔除個人不法行為,普遍性的政商勾結起源于政府與企業利益的一致性。而在中國,由于“政治集權,經濟分權”的中央—地方治理機制,政府與區域經濟代表龍頭企業的利益一致性具有強大的制度背景,政府規制為龍頭企業所俘獲的可能性也限制增加。龍頭企業在區域經濟和社會生活中都發揮著重要作用,其與地方政府關系因此受到較多學者和媒體的關注。已有的研究主要基于政府與龍頭企業利益共同體判斷,研究了龍頭企業獲得的超額收益,主流的研究結論是政府會庇護龍頭企業的利益,降低管制水平甚至會放松管制[1-3]。
但是,現有的研究存在兩個方面的局限。首先,企業和政府的利益不會永遠一致。現有研究隱含的假設即政府與龍頭企業不存在核心利益的沖突,且企業的收益不會以政府的損失為代價。相關研究結論主要來自政府與企業存在一致利益的研究領域,如龍頭企業與非龍頭企業的沖突、本地企業與外地企業的沖突、企業利益與居民利益的沖突等[1,4-5]。如果企業行為與政府或者政府主要官員的利益產生沖突,企業規模對政府規制的影響為何?現有的研究對此沒有答案。
其次,現有研究重點考察不同來源構成的企業能力對企業建立政治關聯并獲取超額回報的影響,較少考慮政府的能力建設對企業能力的反作用,隱含假設是政府具備無限規制能力。但是,這一假設過于嚴格,世界各國政府普遍面臨預算不足的困境,政府破產的新聞屢見于媒體,在中國,各級政府由于“經濟分權”原因,多數存在較強的財政約束,個別甚至淪落為“吃飯財政”,難以有效的實施區域公共治理[6-7]。如果政府存在規制能力約束,當政府與龍頭企業形成利益沖突,政府不同水平的規制能力會怎樣影響沖突的結果,已有的研究對此也沒有答案。
本文從中國省級層面的環境規制視角,實證檢驗了龍頭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試圖為以下三個問題提供事實依據:首先,龍頭企業規模是否會影響區域環境規制、影響方向是什么?其次,如果存在影響,影響機制是什么?究竟是企業規模,還是行業規模在發揮作用?最后,當存在利益沖突時,如果引入政府規制能力變量,在不同規制能力水平,政府與企業的環境博弈結果是否會導致環境規制水平出現策略性差異。
本文選擇從環境規制視角開展研究主要是基于如下考量,一是隨著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發展模式轉型,環境保護的力度和范圍在中國各級政府政績考核體系中地位迅速上升,企業犧牲生態環境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行為挑戰了地方政府的核心利益,符合本文的研究設定;二是環境規制政策涉及利益主體多元,環境規制政策的形成和實施在公共政策領域具有極強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因此基于環境規制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結論也就在公共政策領域具有更大的應用和參考價值[8]。
1 文獻綜述
對企業建立政治關聯的努力,以及對“政商勾結”可能帶來的經濟、社會資源低配錯配的憂慮,是當前公共管理研究的一個熱點。已有的研究認為,政治關聯是企業與政府的關聯性,可以表現為企業高層人員或其親屬與政府有一定的聯系,并且這種關聯可以給企業帶來影響,包括,但不限于獲得更優惠、周期更長的銀行貸款,市場進入許可等等。余明桂和潘紅波[9]以滬深交易所上市的民營企業為樣本進行研究,發現政治關系作為一種替代性的非正式機制,使企業更容易獲得銀行貸款和更長期的貸款。企業的政治關聯能力可能來源于其所有制、規模、高級管理者的身份背景等。企業規模被認為是企業建立政治關聯的重要影響因素。企業的規模越大,企業的資源越豐富,企業進行政治游說的力量越強,企業與政府的政治關聯度越強,獲得企業理想的政府規制能力越強,越有利于企業發展[10-11]。李后建[12]發現,政府的腐敗會影響環境政策執行質量,而企業規模越大,腐敗對環境政策執行質量的負面影響越大,原因是大型企業有更多的資源用于賄賂政府。張建君和張志學[13]實證研究了決定企業的政治行為和政治戰略差異的因素,以及不同政治戰略的后果,發現企業規模是解釋企業政治戰略差異的重要因素:由于大企業有能力支付社會關系網的成本,大企業大都與政府維持著良好的政治關系,戰略上大企業大都從事著積極的政治戰略。endprint
企業與政府利益的一致性導致政府對“政商勾結”的需要是“政商勾結”現象常態化的另一個原因。從政府視角,由于區域龍頭企業貢獻了主要的財政收入,并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崗位,從利益權衡出發,地方政府可能會保護本地的龍頭企業的利益,降低執法力度甚至忽視法律法規以保護本地稅源,比較典型的是廣受詬病,但屢禁不止的地方保護主義[1-2]。路江涌和陶志剛[3]研究了中國制造業行業集聚的趨勢以及影響行業集聚的微觀基礎,研究表明在控制了已有實證研究文獻中存在的一些可能造成結果偏差的缺陷后,地方保護主義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中國制造業的區域集聚。地方政府對本地企業,尤其是龍頭企業的庇護是食品安全問題、安全生產等事故頻發的重要原因,這不僅在媒體上得到較多的披露,也為學術研究所證實[1,4-5]。地方政府放松對本地企業規制的另一種解釋來自對中國獨特的“政治上集權,經濟上分權”的區域治理機制的研究[14]。該理論認為,龍頭企業可能獲得政府的規制支持不僅由于其財政與就業貢獻,還因為地方政府官員的升遷與GDP增速聯系緊密,地方官員為個人政績與晉升目標也需要更加重視地方經濟績效。因此無論從地方政府財政、區域經濟增長還是官員政治升遷的角度,當地政府都有動機放松對龍頭企業的規制。
因此,基于政治關聯的視角,企業規模越大,越能獲得有利的政策規制。
當企業的經濟利益與政府的公共利益沖突時,現有的研究多數從企業能力視角開展研究,隱含政府無限能力假設[1-3]。但是,這一過于嚴格的假設并不符合實際,可能導致基于此的政策研究失去事實基礎。Jensen和Meckling[7]指出,應該拋棄那些認為政府擁有無限資源和規制能力的想法,政府的規制能力是昂貴的,為高效利用規制資源政府會重點規制較大的企業。基于美國的經驗數據,Fredriksson et al.[15]發現政府規模越大,環保政策執法力度越強。Osborne和Gaeble[16]認為,基于新公共管理的思想,政府并非無偏好、無自身利益的道義上的公共利益的守護者,恰恰相反,政府應被視為效用最大化的理性人,為最大化投入產出比,政府也會采取策略化行為。Zimmerman[17]發現,企業規模越大,其承擔的有效稅率越高,這被認為是越大的企業政府越容易獲得其經營信息,因此為有效節約征稅成本,政府會將征稅的重點轉移到少數的大型企業身上,以完成征稅任務,而這種現象在控制環境污染、促進安全生產等領域都有發現。Zimmerman[17]的觀點得到Baylis et al.[18]的呼應,他們發現,由于污染排放的復雜性和隱蔽性、污染后果的時間滯后性和空間溢出性,大型企業的污染排放更容易被政府監管。
因此,從政府能力視角,企業規模越大,其面臨的政府監管越嚴格。
綜合看,企業規模,尤其是區域龍頭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由于企業的規模效應和政府的規模效應存在沖突而具有不確定性。
2 研究設計
2.1 研究模型
本研究的基本思路是首先檢驗區域龍頭企業的規模是否會對區域環境規制產生影響。如是,實證研究將進一步檢驗其產生影響的機制。因為龍頭企業的規模可以分解為龍頭企業的行業地位,以及行業在區域經濟中所占比重,所以我們可以檢驗究竟是龍頭企業規模還是支柱產業在對政府的環境規制決策產生影響,以及這一影響的方向。區域龍頭企業規模影響檢驗模型如式(1),企業與行業影響檢驗模型如式(2)。
式(1)中ENVR為本研究因變量區域環境規制水平。SIZE為龍頭企業規模,以企業規模對地區生產總值比值衡量,CV為控制變量。式(2)中W4為企業的行業地位,以前四位企業規模占行業比重衡量,IND為行業總產值對地區生產總值比重。模型(1)和模型(2)同時控制了時間效應和區域效應,以盡可能消除冗余變量的影響。
根據上文的綜述,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政策的影響不僅可能是企業的政治關聯能力的產物,也可能是政府規制能力優化配置的結果。當政府規制能力有限時,企業規模或者行業規模的擴大很可能會有利于政府獲得更多的規制信息,降低政府的規制成本。順應該邏輯,當政府具有較強規制能力,以至無論企業規模或行業規模大小,政府都能有效獲得規制信息并實施環境規制時,企業規模與政府規制能力規模效應之間的關系將不再存在。由于本研究可能的變參數非線性關系,傳統的線性面板回歸模型將不再適用,因此引入門限靜態平衡面板模型如式(3)。
式(3)中m是模型中存在的門限數,k=1,……,m+1,U為政府能力所屬集合。當僅有一個門限值T1時,U1={CAP≤T1},U2={CAP>T1};當擁有兩個門限值T1和T2時,U1={CAP≤T1},U2={T1
2.2 變量定義與數據來源
區域環境規制受地方政府意愿、區域發展水平、環境污染現狀以及上級政府壓力等多方面影響,因此對環境規制強度的度量由于研究視角的不同差異很大[12,21-22]。
為提高研究結論的可比較性,參考公開發表的學術成果,基于中國各類污染物排放的嚴重程度及數據的可得性,選取各省份廢水排放達標率、二氧化硫去除率2個單項指標構建正式環境規制強度的綜合測量體系,具體的指標構建方法參考原毅軍和謝榮輝[21]、以及王杰和劉斌[22]的相關文獻,計算公式如式(4)-(6)。
式中,i為區域,j=1,2分別代表廢水排放和二氧化硫排放指標,ER為環境規制變量,ERs為單項指標的0-1標準化值,ENVR為最終使用的綜合環境規制指標。為控制區域間差異,以工業增加值排放強度差異為調整系數,指標構建如式(5),t為年份,E為污染排放量,Y為工業總產值。
為保證結論的穩健性,以單位工業總產值的工業污染治理投資額衡量區域環境規制強度[12]進行結論的穩健性檢驗。
本研究的關鍵自變量是龍頭企業規模與政府能力。產業根據國標GBT4754-2011按二位數行業分類。根據產業經濟學慣例[23-24],產業集中度一般用M4來表示,即產業排名前四的企業的產值占整個產業總產值的比重。本文行業龍頭企業以行業內前四位企業(M4)代表,行業龍頭企業規模以M4企業加總總產值衡量。考慮不同經濟發展水平和經濟規模地區政府衡量企業規模的標準可能不同,因而相同規模企業在不同區域影響政府環境規制的能力可能不同,以M4企業總產值與區域地區生產總值比值衡量行業龍頭企業的區域規模。區域行業龍頭企業規模指標可以分解為企業的行業地位(W4ijt)和行業的區域經濟地位(INDijt),為我們進一步探討龍頭企業規模的環境影響機制提供了可能。下式中M4代表行業排名前四位企業總產值之和,GRO代表行業總產值,GDP為地區生產總值。下標i、j、t分別代表區域、行業和時間,n為產業數量。
地方政府的財政分權是近年來的研究熱點。相關文獻中,衡量地方政府能力的指標主要是一般財政收入和一般財政支出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以及由這兩個指標派生出來的其他指標[25]。1994年分稅制以來,中央持續上收財權,根據地方政府事權以稅收返還、財力性轉移支付和專項轉移支付等轉移支付手段對地方政府提供財政支持。由于事權與財權的不對等,中國大量地方政府財力緊張,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剛性,淪為“吃飯財政”[26-27]。因此,不宜以財政支出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衡量地方政府能力。地方政府一般財政收入及其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指標不僅體現了區域經濟水平和規模,也體現了地方政府的財政動員能力,因此本文以此衡量政府的規制能力。
參考已有研究,控制區域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對外開放水平和規制環境[8,12,15]。根據環境庫茲涅茨假說,經濟增長與區域環境污染之間會呈現先下降后上升的U型關系,原因可以歸納為產業層面的總量效應、產業結構效應、技術替代效應,以及社會層面的隨著經濟水平提高而日趨嚴格的環境政策規制效應[28]。以人均地區生產總值衡量經濟發展水平,預測其回歸系數為正。由于環境庫茲涅茲曲線的非線性關系,引入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平方項,預測其回歸系數為負[29]。以第二產業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衡量產業結構,較高的第二產業意味著較多的環境污染,經濟增長的環境代價更加顯著,根據已有研究,預測其環境規制回歸系數為負[21]。
已有的研究發現,由于對外貿易增加了國內污染排放,因此在大力開展現有污染減排工作的同時,應重視貿易中隱含的污染轉移排放以降低其對國內環境的影響[30-32]。以進出口總額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衡量區域對外貿易水平,并預測其回歸系數為負,即對外貿易會降低區域的環境規制水平[30-31]。最后控制區域的規制環境,以萬人環境信訪量衡量。當區域間經濟和社會發展水平近似時,較高的環境信訪量可能意味著區域較差的環境規制水平,因此預測其回歸系數為負[34]。
由于本文研究的環境規制視角,因此重點考察高污染行業龍頭企業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高污染行業定義根據2010年國務院《全國第一次污染源普查》確定。
本文的宏觀社會經濟數據來自知網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統計數據庫。企業微觀數據來自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時間序列為1999—2013年。2008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數據質量較差,且企業的行業歸屬沒有明確,本研究不予采用。
2.3 變量處理與描述性統計
進出口總額根據當年人民幣美元中間匯率折算為人民幣。人均地區生產總值、進出口總額以居民消費價格指數調整為2000年值,企業工業總產值、行業工業總產值以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調整為2000年值。為防止可能的多重共線性,對環境規制和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取自然對數值。
為防止異常值對回歸結果的干擾,對所有變量進行雙側1%winsor處理。變量描述性統計及回歸預測及回歸預測見表1。
3 實證研究
3.1 龍頭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
表2中同時采用OLS和面板模型檢驗了龍頭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之所以采用OLS模型,不僅因為其是絕大多數數理統計模型的基礎模型,同時也便于我們開展膨脹系數檢驗(VIF)以探測可能的多重共線性。通常情況下,膨脹系數均值(mean VIF)大于3,或者條件數大于30,皆可斷定存在多重共線性。我們的檢驗結果為1.73,拒絕了本研究變量存在嚴重多重共線性的可能。
模型2—4采用了面板模型,Hausman檢驗結果拒絕了固定效應模型,認為個體效應統計值無系統差異。為保證結論穩健性,我們同時使用了一般最小二乘法(GLS)和最大似然法(ML)兩種方法進行面板隨機效應模型的估計,表2顯示二者的回歸結果非常相似,表明本研究結論的穩健性。
表2所有的模型都證實龍頭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水平正相關,全部模型的回歸系數都在1%統計顯著水平支持龍頭企業規模上升會促使政府提升環境規制水平。本研究采用了復合的環境規制水平指標,簡單的根據模型回歸結果探討企業規模對環境規制水平存在理解上的困難,但高度顯著的正值回歸系數意味著當企業與政府存在利益沖突時,受規制能力制約,政府將會重點選擇規模突出的企業進行環境規制監管,以提升監管效率。如區域內龍頭企業規模擴張,政府對其環境規制水平將呈現非對稱加速擴張,表現為隨著區域龍頭企業規模擴大,區域的環境規制水平將以更大幅度提升。最小二乘法也得到相似的回歸結果,但由于忽視了數據的時間和空間特征,單純的截面分析可能由于關鍵變量的缺失導致結果有偏。
相關控制變量回歸系數基本符合預期。在相同居民參與水平下,區域較高的環境信訪量意味著較嚴重的環境質量問題,可以推斷區域較低的環境規制水平[34]。人均地區生產總值與環境規制水平顯著正相關,工業化水平與環境規制在10%顯著水平負相關。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平方項回歸系數為負,但統計上不顯著。對外貿易開放度與區域環境規制水平回歸系數在兩個隨機效應模型中都在5%顯著水平為負值,證明對外貿易確實帶來了較多的生產國環境污染排放,并降低了所在區域的環境規制水平,該結論與已有的研究成果相一致[29-31]。值得注意的是,這一結論與現有的“污染天堂”假說研究存在內在的邏輯一致性[32-33],對此應予以警惕并適時規制。endprint
3.2 企業規模與行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
基于表2對龍頭企業規模(SIZE)對區域環境規制影響的研究,此處進一步探討究竟是龍頭企業規模還是產業的區域經濟地位在影響區域環境規制水平。將龍頭企業規模分解為企業的行業地位和行業的區域經濟地位兩個指標如方程(4)。表3采用隨機效應面板模型檢驗企業規模(W4)和行業規模(IND)對區域環境規制的影響。為保證結論穩健性,我們同樣使用了一般最小二乘法(GLS)和最大似然法(ML)兩種方法進行面板隨機效應模型的估計,二者的回歸結果非常相似,表明本研究結論的穩健性。
表3的回歸結果證實,龍頭企業規模和產業的區域經濟地位的回歸系數都為正,且二者都在1%統計顯著水平顯著。這一結論意味著,當政府和企業的利益存在沖突時,為有效規制,政府的策略是同時緊盯規模突出的龍頭企業,以及在區域經濟中所占比重較大的重點行業。這一結論從企業規模效應視角難以理解,但符合政府的規模效應邏輯。區域環境質量和區域經濟發展一樣,都是政府的核心利益,為充分利用有限的規制資源以實現區域環境質量最優化,政府會“抓大放小”,加大對少數較大、環境污染排放較多、信息獲取更容易的行業和企業的監管力度,統計上即體現龍頭企業規模越大、行業地位越重要,區域環境規制水平越高。
3.3 政府能力在其中的作用
上文的解釋有一個隱含假設:政府的規制能力是有限的。假設存在無限能力的政府,政府對所有的產業和企業的污染排放有完全信息,此時從政府視角,理論上,產業經濟地位、龍頭企業規模對區域環境規制都將不產生影響。從實證研究方法看這已經突破傳統的計量模型范疇,屬于變參數非線性回歸檢驗,為驗證這一設想,本文采用數據靜態平衡面板門限回歸方法研究不同規制能力地方政府對產業龍頭企業的環境規制差異。表4首先檢驗了是否存在不同的政府規制能力階段,在這一階段內政府對龍頭企業的環境規制與另一階段存在顯著差別。門限效應檢驗結果顯示,確實存在類似的門限值,且支持雙門限假設,即在5%顯著水平,存在三個不同的政府規制能力與龍頭企業環境規制水平關系階段。
表5匯報了政府規制能力雙門限面板模型的回歸結果,控制變量回歸系數基本與前文一致。值得關注的是不同政府規制能力階段龍頭企業的回歸系數差異,證實了在不同規制能力階段政府會采取不同的策略性行為以最大化環境規制收益。表5的結果顯示,當政府能力小于756.24的門限值時,企業規模與政府能力在1%統計水平上呈顯著正相關;隨著政府能力提高,系數逐漸下降,同時顯著水平逐漸下降,當政府能力大于756.24并且小于1 358.55時,企業規模與環境規制回歸系數依舊為正值,但在統計上不再相關;當政府能力提高到大于1 358.55時,企業規模和環境規制回歸系數由正轉負,雖然依舊在統計上不再顯著,但暗示當政府的環境規制能力充分后,企業的規模可能為有助于其降低所在區域的環境規制。這一結論從另一個側面證明,當政府與企業存在利益沖突時,政府的利益占據核心主導地位。只有當政府的利益得到滿足,企業的利益才進入決策討論中。
本研究的政府規制能力第一個門檻值為756,相對于本研究的地區樣本均值836略小,包括219個樣本,超過樣本總數的50%,說明在超過一半的地區/年份樣本中,龍頭企業的規模與區域環境規制水平正相關。第二個門檻值1 359僅有29個樣本超過,主要是4大直轄市,證實僅在極少的特大型城市中龍頭企業能發揮其規模優勢降低所在區域的環境規制水平,而且根據本研究的門限回歸結果,其效果沒有統計顯著性。剩下的43%的地區/年份樣本(188個樣本)處于政府規制能力能較好的規制區域內企業的環境排放階段,龍頭企業規模與區域環境規制水平無關。
3.4 穩健性檢驗
為驗證本研究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采用單位工業總產值的工業污染治理投資額[12]來代替前文中使用的復合區域環境規制強度指標開展結論的穩健性檢驗,回歸模型采取模型序號變量與前文保持一致性。門限模型結論基本一致,兩個門限值分別為568.01和1 433.84,在此不再單列。結論顯示,當更換區域環境規制強度指標后,結果與前文相似,龍頭企業規模與環境規制水平顯著正相關。當采用單位工業總產值的工業污染治理投資額衡量區域環境規制水平后,行業在區域經濟地位開始變得統計上顯著,原因可能是區域的環境污染治理投資強度不僅反映了區域的環境規制強度,也是區域高污染產業發展的結果。本文研究的產業主要是高污染產業,因此其區域經濟比重與污染治理投資強度在統計上顯著正相關。
4 結論與討論
企業通過其社會、經濟貢獻和政治關聯影響政府,以獲得有利的政策環境近年來屢見報道,迎來社會的廣泛關注,也為公共治理專業人士所擔憂,擔心“政商勾結”下,為獲得企業最大化利益公共利益被犧牲,甚至政府的規制被企業利益所“俘獲”,成為企業利益最大化的實現路徑。
在控制相關變量后,本研究發現當存在利益沖突時,企業規模對企業利益無幫助,政府的利益占據主導地位。政府在環境規制中采取“抓大放小”策略,區域龍頭企業規模越大,其面臨的環境規制水平越高。進一步的機制研究發現,龍頭企業對政府環境規制的影響主要從兩方面發揮作用,一是所在行業的區域經濟地位,二是龍頭企業在所屬行業的地位。所在行業的區域經濟地位越高,越容易引來政府的環境規制關注;龍頭企業在行業中規模地位越突出,越容易引來政府的環境規制關注。本文對現有文獻的另一個貢獻是既有的研究多從企業視角討論企業能力對政府規制的影響,隱含政府無限能力假設,這是一個過于嚴格的假定,以其為基礎的政策研究可能缺乏事實基礎。本文認為,政府的規制能力是昂貴的,規制能力、包括環境規制能力都受到資源約束。基于雙門限模型,本文發現政府在不同規制能力階段會基于規制收益最大化采取差別化的規制策略:當政府規制能力較低時,政府會在環境規制中“抓大放小”,龍頭企業規模與環境規制水平顯著正相關;隨著政府規制能力上升,政府可有效規制不同規模企業,龍頭企業規模與環境規制的關系不僅回歸系數會絕對值下降,統計顯著水平也會從高度顯著變為不再顯著。隨著政府規制能力的繼續增長,龍頭企業規模與環境規制的回歸系數符號甚至由正轉負,雖然在統計上不顯著,暗示企業規模對環境規制的影響在政府掌握充足規制能力后將會發揮作用。endprint
本文的研究證明,至少在中國,“政商勾結”的擔憂不如想象中嚴峻。“政商勾結”可能存在于政企雙方無利益沖突的情況,但當政府和企業存在核心利益沖突,政府會基于規制投入產出最大化采取策略性行為。因此,只要政府還代表公共利益,只要公共利益進入政府的核心利益之中(當然,這也需要社會各界的巨大努力),就不必擔心政府為規模企業所俘虜。本文的研究證實,在利益沖突背景下,當規制能力不足時,恰恰是規模化企業成為政府規制的重點。僅當政府具有較強規制能力時,企業的規模效應對政府規制才產生負相關影響。顯然,和政府的規制利益相比,企業的規制訴求是次要的,處于從屬的位置。本文的研究一方面緩解了“規制俘獲”的擔憂,另一方面,本文的研究也證實,政府基于自生利益的策略行為是占優策略,優先于對企業利益的響應。從這個角度,應當對政府的利益始終保持警覺,防止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對經濟的無序干擾。
本文的研究不僅有助于理解政府規制區域龍頭企業的機制,更為理解中國政府與企業關系提供了基于利益沖突和規制能力的解釋。本文雖然揭示了龍頭企業影響政府規制的條件和路徑,但受實證研究方法的制約忽略了對個體行為的鮮活行為的研究,未來的研究應更注重政府和龍頭企業間的動態規制博弈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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