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美國影片《依然愛麗絲》,拍的是中年人、體面的大學博導愛麗絲,她智商高、口才一流,出入各大名校演講;家庭幸福,三個子女漂亮健康,也有各自體面的生活;夫妻相愛,擁有各自的事業。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完美,可人生無常,意外猝不及防地發生了。愛麗絲突然變得愛忘事,記憶經常出現短暫空白,經檢查,她患有早期遺傳性阿爾茨海默病,將會慢慢喪失記憶……剛開始愛麗絲非常樂觀,認為最終可以克服。后來,她上課時會突然忘記講到哪里,中途停頓,腦袋一片空白,于是開始自我解嘲;跑步時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臨時到冰淇淋店吃冰淇淋,穩定一下驚慌的情緒……絕望是說不出口的,她始終面帶微笑,但內心荒蕪,雜草叢生。
日積月累,愛麗絲內心的恐懼一點點增加。直到某天半夜,她搖醒枕邊人后哭訴……安慰也是蒼白的,即使是枕邊人,也無法代替她承受恐懼。
先生陪她到海邊度假,她開始回憶自己的原生家庭,回憶早逝的母親和姐姐。當年一家人在海邊歡笑奔跑,她的記憶退回到起點……即便度假,病情也在不知不覺中加重。某一瞬間,她甚至找不到度假小樓的衛生間,最后竟然尿在褲子里。
記憶在慢慢失去,尊嚴也在慢慢失去。失去工作、生活秩序、自理能力……可她依然在努力,在應對,聽從醫生的鼓勵,參加阿爾茨海默病的公眾演講。她怕忘記演講稿的內容,怕頭腦出現空白,所以先打印講稿,對著視頻,在小女兒的注視下一遍遍地練習。她用黃筆念一行畫一行,以防忘記講到何處。

那段演講令人泣不成聲,深感痛惜。“我只是一個患有早期阿爾茨海默病的普通人。正因如此,我發現我每一天都在學習失去的藝術——失去我的理智和方向,失去目標,失去睡眠,然而最重要的是失去記憶。我的一生,都在累積各種各樣的記憶。遇見我丈夫的那一晚,我第一次拿著我寫的教科書的時候,有了孩子,交了朋友,環游世界……每樣都是我生活的積累,都是我如此努力工作的原因。現在這一切都被剝奪了。你們可以想象或者也知道,這簡直是地獄,然而情況還在變糟。我們早已不是原來的自己,誰還能認真地對待我們呢?我們怪異的舉止和笨拙的話語改變了他人對我們的看法,也改變了我們對自己的看法。我們變得可笑、失去能力又滑稽。但這都不是我們該有的樣子,這是我們的病……請不要認為我是在經受痛苦,我并不痛苦,我只是在努力掙扎,掙扎著融入,掙扎著和曾經的我保持聯系……”演講時,愛麗絲表情平靜,卻句句令人心痛。
詩人說失去是藝術,可現實生活中,失去是難題。沒有人告訴你,心碎了一地時,該以什么樣的表情示人。
親人也會有疏離,也會有各自的難處,這個病癥最后只能獨自來面對。愛麗絲的先生要去外地接手更有價值、薪水更高的工作;大女兒已生了雙胞胎,有自己的事業和家庭,自然無暇顧及她;兒子在讀醫學院,課業重,而且在戀愛中;真正陪在她身邊的倒是一度被她認為不務正業、迷戀話劇演出的小女兒……影片尾聲,場景在公園廣場,她已衰退得如同老婦,神情愴然。小女兒替她攏了攏衣服說:“天有些冷了,我們回家吧。”回到家,她問家里多年的幫傭:“你是誰?怎么到了我家?”
片尾有一個細節很打動人。女兒朗誦話劇臺詞,問愛麗絲這段話講了什么。她頓了好久,吐字不清地說:“愛。”……也許,終其一生,我們只能學習愛,學習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