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英
談及晚明的官場政治,不能不提萬歷新政。萬歷初,輔佐年幼皇帝的張居正,目睹嘉靖、隆慶時期的混亂政局,指出其時“皇室驕恣,庶官瀆職,吏治因循,邊備松弛,財用大匱”的五大弊端,提出“國家興亡,重在吏治;朝廷盛衰,功在財政”的整治對策。于是,在萬歷頭十年里,他通過整頓吏治、邊防和賦役改革,令大明王朝氣象一新。
吏治方面,針對當時各級官吏“毀譽失實”“名與實爽”及各衙門因循敷衍的官場之風,張居正于萬歷元年實施“考成法”,提出“綜核名實”“精核吏治”考核政策。他裁撤冗員,獎勵勤政,強調“用人唯才”,并以雷厲風行之手段推行,令官場此前姑息委徇的行事風格大為改變,大小臣工“莫敢有偷心”。
經濟上,面對“國用不足”“府藏空虛”等嚴峻的財政形勢,張居正提出“量入為出”“痛加節省”的理財原則,嚴加控制宮廷財政支出,壓縮政府行政開支。同時,針對當時存在的小民田產已失而賦稅照納、大戶田產增多卻無稅糧的局面,提出清丈土地和改革賦役制度,推行一條鞭法,簡化征稅手續。此次改革,全國共查出700多萬頃隱瞞土地,超過了明朝前期全國的稅田總數,使政府控制的納稅田地面積有了大幅度增長。
十年新政,卓有成效。明政府的財政收入大大增加,萬歷五年太倉銀庫歲入數已達隆慶元年的2.17倍;吏治腐敗現象有所遏制,邊疆防御也大有改觀。萬歷時期成為明朝最為富庶的幾十年,不是偶然的。
但是,由于新政觸犯了執政的官僚集團、皇室和大土地所有者的利益,遭到整個官僚集團的消極抵制。萬歷十年,張居正因病溘然長逝,反對者群起攻之,十年新政一朝付諸流水,張居正本人也落得身后被清算的悲慘命運。
新政的失敗,原因復雜。從制度安排的角度言之,萬歷新政是當時傳統政治體制內的一種調整行為,而這種體制內的調整終究是有限度的,首先要保證支撐現有體制的利益集團不能利益受損。這是傳統政治體制下的制度缺陷,也是張居正改革難以逾越的一道坎。
中國古代特別強調以德治國,總是寄希望于圣人的教化、明君的自覺、清官的表率和能吏的勤政,往往缺少制度規范。但歷史事實表明,僅靠官員道德的自我約束是不夠的,因為它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權力逐利的本性。張居正改革最終未能完成制度性設計,使體制產生自我適應和調整的能力,而只能僅僅依賴于體制內個人的良知與威權進行改革,難免走向失敗。
張居正身后的個人悲劇,進一步惡化了晚明的官場生態。他生前榮蒙隆恩圣眷、死后遭遇皇帝翻臉無情的下場,令繼任者深以為戒,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緊隨而來的“倒張運動”,更是暴露了古代官場得意時門庭若市、蒙難時落井下石的痼疾。“當其秉政之時,舉朝爭頌其功,不敢言其過。至于今日既敗,舉朝爭索其罪,不敢舉其功。”同時,由于張居正離去,朝內少了一位強有力的制衡人物,朝臣之間原有的矛盾不斷激化,開啟了晚明政壇的派系門戶之爭。
隨著天啟初為張居正平反翻案,官員們又開始忙于洗白保身,“黨同伐異”之風隨后愈演愈烈,致使晚明朝政在朋黨政治的泥淖中越陷越深。天啟后期,閹黨亂政,殘害忠良,“朝中善類為之一空”,將萬歷新政帶來的社會新氣象折騰得蕩然無存。加之此前“萬歷三大征”已將新政的經濟紅利基本耗盡,特別是朝鮮之役使明朝國力大傷。戰爭中諸多外交事件的處理上,明朝政治機制的低能和政治腐敗均暴露無遺,故而朝鮮之役被視為明朝由盛而衰的一大轉折。
新政的失敗、黨爭的興起、遼東的危局,使大明王朝失去了最好的一次中興機會,預示著開始走下坡,故后人有“明之亡實亡于神宗”之嘆。
(摘自《雜文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