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女子財產繼承權是近代法律變革的重要內容,它打破了財產繼承以男性為中心的傳統。此次法律變革開辟了男女平等的新時代,對封建性別歧視予以嚴重抨擊。盡管法律賦予女子繼承遺產的權利,但這并非是行為能力。此次法律變革實質上有利也有弊,變革的原因在于統治者的政治目的,并不是社會自然發展的結果,這對于我們進行現代化法治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 民國時期 宗祧繼承 女子財產 繼承權
作者簡介:錢紫涵,西安石油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10.240
眾所周知,民國時期的法律變革被看作是傳統與現代的分水嶺。近現代法律制度得以確立就是在這個時期,然而在“在以理性為主旋律的近現代社會中,家庭領域始終是制度理性需要占領又難以攻克的最后一個壁壘。” 1926年(民國十五年)召開的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婦女運動決議案》,在法律,經濟、政治、社會等方面確立了男女平等,規定了女子有財產繼承權,這對違背中國歷史潮流的傳統制度進行了改造,使之成為具有時代特征的法律體系。女子財產繼承權的確立,突破了封建性別歧視,意味著性別權的勝利,但是該項性別權只能作為一種權利,不能成為行為能力。本文將立足于法理學,對近現代法律改革予以研究,特別是女子財產繼承權進行深入闡述和分析。
一、廢除宗祧繼承,女子財產繼承權在法律上得以確立
在中國古代漢語的繼承,大多是指宗祧繼承,主要指的是直系卑親從長輩那里繼承家族內的財產和社會上的地位。也就是說,繼承首先是作為宗祧關系的延續;其次是指要承擔祭嗣;再次是繼承權。延續宗法關系,承擔祭嗣,二者相互作用,維持了長久的宗祧關系。因此可以說宗祧關系是古代繼承權的必要前提。
宗祧繼承,又稱為宗法繼承,根據血緣與輩分關系而繼承宗祧世系的制度。“宗”,是指祖廟;“祧”,是指出遠祖的廟。宗祧繼承是封建宗法社會制度的產物,以嫡長子為主要繼承人,“有子立長,無子立嗣”成為歷代的法例。次子,庶子只能分得部分土地和財產,不能承襲權位。按照宗祧繼承制度,遺產的承受是以宗祧繼承為前提的,只有宗祧繼承者,才能擁有財產繼承權。而且立長,立嗣都以男性為限,同時否認了婦女的繼承權,讓繼承成為女子不得涉獵的禁區。所以,基于宗祧關系獲得的繼承權將女子排除在外,因此古代女子往往沒有繼承遺產和權位的權利,同樣也沒有被立嗣的權利。
《大清民律草案》的實施代表著近代立法改革的開始,但是此法并未明確提出廢除宗祧繼承制度。雖然首次將“親女”列為法定繼承人的范圍,但立案只是對親女的繼承順序做出了簡單規定,卻沒有對親女的繼承份額,親女是否因為出嫁而被剝奪繼承權的情況加以詳細規定。另外,在“民律一革”中,第一千四百六十八條規定了第一順序的法定繼承人為所繼承下的直系卑親屬。但又在第一千四百六十八條中又規定了第五順序的法定繼承人為親女,可見同為繼承人的直系親屬,但親女卻單獨列出,說明在當時的社會,重男輕女的思想依然存在。雖然親女獲得了法定繼承權,但那只是一種權利。所以說,遺產繼承親女仍擎制于繼承。
隨著南京國民政府制定的繼承法完善,最重要的突破就是把親女獨立于直系親屬的情況取消,將它納入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的范圍。直到《民法·繼承編》頒布,使得宗祧繼承的廢除在法律上得到確認。
從近代親女成為法定繼承人的立法角度看,宗祧制度的廢除在一定程度上宣揚了男女平等思想,使男女平等有一定的理論基礎,彌補了繼承法對親女法定繼承范圍的缺憾,維護了親女繼承權。但是我們必須明確的是男子特權在法律上的廢除以宗族為單位以及家庭為單位的轉變給財產繼承權并沒有帶來了實質性的發展,僅僅成為一種可能。
二、司法解釋下的女子財產繼承權
恩格斯指出:“一旦社會經濟進步,把擺脫封建和通過對封建桎梏和通過消除不平等來確立權利平等的要求就要提到日程上來,這種要求就必定迅速地獲得更大的規模。” 第二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于1926年召開,這一時期“五卅慘案”備受關注,激發了社會各界的革命熱情,為了建立統一戰線,重視婦女的力量,此次人代會十分重視婦女運動議案,并通過了含有女子財產繼承權的婦女運動議案。以此為前提,省級審判機關在處理繼承糾紛案件時,往往從一般原則性角度作出司法判決。但是各個地方對出嫁女的繼承權也是做出了不同的解釋。在女子繼承財產方面,武漢政府司法部解釋為:一是女子享有繼承權;二是已嫁女有財產繼承權,均不限制出嫁女不得遺產之規定;但南京最高法院的意見卻與武漢完全不同。于1927年最高法院的解字號第三四號做出如下解釋: 法律賦予未出格女子繼承遺產的權利,對于出嫁女子卻不能繼承父母財產;其次,還限制了未出嫁女的財產繼承權。該司法解釋的理由在于:“未嫁女子與男子同有繼承權,才是符合男女在法律上平等之本意。否則,女一出嫁無異于男已出繼,茲不適合用上開之原則。并且照現在的情形論立封建遺制宗祧,已無存在的理由,出繼當然也在淘汰之例,何以還能享受?”直到1929年7月31日,在中央政治會議通過《已嫁女子追溯繼承財產施行細則》之后,對女子財產繼承權才做出新規定,最終通過立法改革廢除了宗祧關系為基礎的繼承制度,同時對女子財產繼承權予以解釋,賦予了女子繼承財產的權利。
三、司法實踐中的女子財產繼承權(民間社會習慣對婦女財產繼承的沖擊)
雖然女子財產繼承權在法律和司法上得以合法化,但女子財產繼承權想要得到全面推廣和實施,將經歷更長的時間。一個成功的立法制度能夠得到貫徹實施、獲得良好的成效在較大程度上受該項制度與傳統慣例關系的影響,即該項制度與傳統慣例具有良好的協調關系,這將有助于該項立法制度功能的發揮。如果一個成功的立法制度缺乏相匹配的社會意識加以協調,那么它不僅不可能完全地呈現出先進性,甚至還可能失去它存在的意義。筆者通過收集查閱最高法院的判例中,明顯發現民間社會習慣與法律存在著嚴重的不協調,沖突的存在也必然造成來之不易的女子財產繼承權無法得到有效實施。endprint
(一)生前分家的矛盾沖突
1932年浙江高等法院司法對“夫或父母給予子之時期是否即為財產繼承開始”的問題展開討論。對此司法院表示這樣的行為屬于贈與,財產繼承只能在財產所有人死之時開始。也就是說,財產所有人對自己合法財產有自由處分的權利,該項處分權具有排他性。賦予財產所有人處分財產的權利極大地削弱了婦女繼承遺產的權利,使得婦女成為遺囑繼承不得進入的獵區。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婦女們真正能獲得的財產繼承比例大大減少。在宗族關系中,作為財產所有人,夫或父母在生前將自己的財產分配給兒子,這種情況下,家庭中的女子繼承人在法律上并沒有任何反抗的權利。女子繼承權卻沒有可以繼承的財產,這樣的權力其實被變相的架空。
(二)遺囑自由的決定
民法賦予財產所有人自由訂立遺囑的權利,財產所有人有權在生前將自己的財產進行分配,這就必然導致婦女繼承權被架空。司法機關受理繼承糾紛案件中,遺囑糾紛占有很大比例,男性繼承人努力利用遺產自由法規來剝奪她們的財產繼承權:比如浙江周幻榮等訴周妹生等遺囑案,本案被繼承人周成金訂立遺囑,將死后遺產分配給子女,周成金之子周幻榮等依據民法規定認為該遺囑違法應當認定為無效遺囑。司法機關受理該遺囑糾紛案,認定該遺囑合法,有效地維護了女子的財產繼承權。但是在民國時期并非所有的女子都能順利獲得財產繼承。相反,賦予被繼承人自愿訂立遺囑的權利對女子財產繼承權的行使造成極大障礙,極易發生被繼承人利用遺囑自由逃避女子繼承的情況。
可見,民法之于遺產處分權做出了限制性規定,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婦女繼承權中的財產。但是,婦女仍然還不能完全平等地享有全部財產,財產繼承權被變相的架空,名至而實不歸。
(三)民間習俗與立法的觸碰
黃宗智認為:“民國時期,法律制度的變化,主要在城市而不在實踐。” 雖然在法理上對女子財產繼承權進行確立,但是在民間,尤其是在農村偏遠地區,宗祧繼承仍然存在,這一不平等的事實也會導致了民俗習慣與司法實踐的沖突。據30年代調查顯示,農村婦女普遍并沒有享受到財產繼承權;在浙江水縣成為影響農村宗祧繼承習俗的核心。如果繼承違背了宗祧繼承的習俗,則會受到強大的宗族壓力;在關于女子是否有祭田權利方面為例,筆者收集到浙江龍泉縣從1912年到1952年上百個祭田案件中,只有一起女兒獲得祭田繼承權。這些案例均說明了,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農村社會,女子財產繼承權尚未普遍被全社會認同,司法實踐的女子財產繼承權并沒有完全落實貫徹到實踐。
四、對近代女子財產繼承的反思
綜上所述,將傳統繼承制度予以廢除,限制男性在特殊法律領域的特權,這在一定程度使得女子繼承權的合法化得以確立,有重要歷史價值。但是,法律規范意識和民間社會意識的相互觸碰,為司法實踐中婦女財產繼承的實現帶來了阻礙。所以,婦女財產權要真正得到保護,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反思。
從女子財產繼承權的發展進程來看:整個婦女財產繼承的變化過程有一個明顯的曲線,但是在哪個點上實現曲線的變動,這與統治階級,立法者和政治活動有著重大關系。從民國時期頒布的三部繼承法,我們可以得知婦女財產繼承的變化因素,大部分與立法者司法者和統治者的法律意識,或者維護政治統治的考慮,或者迫于政治運動文化運動這一點考慮。如:在1926年,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婦女運動決案》的理由是:自五卅慘案發生,中國婦女的革命運動逐漸發展,為擴大勢力,避免反動組織利用婦女運動實施反政府活動,將大多數婦女團結起來建立統一戰線。正是因為這一政治運動,才使得女性獲得財產繼承權。所以,婦女繼承權的獲得并非是社會自然演變的結果,而是一場政治較量的博弈。
雖然立法者在對法律制度上進行了完全的顛覆,力圖在繼承權利上實現男女平等原則。但是在對于家族制度的態度上卻肯定了家族主義的價值,認為“我國家庭制度為數千年的社會組織之基礎,一旦欲根本推翻之,恐難行,或影響社會發展,在事實上以保留此種組織為宜,在法律上應接受家制之存在。”同時在家長制的基礎上,逐漸消除性別歧視,兼顧兩者之發展。
這一立法上的妥協,立法機關的良苦用心躍然紙上,在不違背我國傳統社會慣例的基礎上引進境外法治先進國家的立法制度。立法者作出妥協的原因在于:女子財產繼承權的確立,勢必與封建宗法繼承制度相沖突,封建家庭繼承制度由來已久,徹底廢除家族繼承制度并非一蹴而就。因此立法者基于求同存異的立法觀念,作出妥協性規定。
從法律規范意識和民間社會意識和社會習俗的差異來看:雖然在法律法規上確定了男女平等意識,但是長期以來,我國公民普遍存在法律觀念低下的情況,加之受我國傳統社會慣例的影響,我國公民缺乏維護婦女權利的法律意識,并且相關立法也存在不足。因此,往往使得婦女財產權成為法律變革的犧牲品;其次民法的立法起草是政治運動的結果,因而脫離了對民間社會的實際情況,在司法實踐中婦女繼承遺產權在現實中并未獲得良好的成效。在傳統法律觀念中,封建家庭制度,男尊女卑的思想仍然處于主導思想,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立法與民俗的觸碰仍然十分激烈,想要破除千年的民俗法律習慣,還是任重而道遠的。
注釋:
臺灣“司法行政”印發.中國民國民法制定史料匯編.1976.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45.
黃宗智.民事審判與民間調解:清代的表達與實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