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地(組詩選三)

感覺已經人屆中年

已經感覺人屆中年——

一道道抬頭紋，花白頭發

手腕上突然的狼舌斑

揉著有些怕風的眼睛

讓我看清:黃昏漸行漸近

落葉鉛灰沉重

看清楚這云霰交錯、形影不定

看清楚這日子低旋、聲息將無

這風一樣匆忙、行蹤不定的鳥

它們的叫聲，哪一只是我所熟悉的?

墻頭草彎向夜晚，漸漸沉入黑暗

鳥，細小的嗓子里是否閃著白雪?

星光閃爍，飛得比黑暗的夜色更低

它要掩住的是否僅僅是自己的哭泣?

雪!這冬天里凌亂的翅膀

看它們，如此直接地壓向了我故鄉的屋頂

風聲讓秋天

退向了遠方

果真是風聲讓秋天退向了

遠方?初冬的夜晚

屋內灶火，階前白霜

秋天的露珠結滿我想像的稻穗

安靜的打谷場，一片涼涼的月光

苜蓿草和馬齒苕，一直鋪向遠方的藍

我一生都會記住它們的顏色

憂郁的苜蓿草和馬齒苕

它們的花，開著

開著，為什么就突然不開了

老家帶來的紫靛皚皚的藕粉圓

剛煮到了鍋里，就撲騰著浮起

閉上眼睛，我還能指出星星的位置嗎

夢中坐起，含淚叫著的是不是:故鄉

再冷再黑也要記得去收殮

親人的白骨，記住大地!

和我們永遠相親相愛的人

一棵向日葵

一棵發黑的向日葵

它折斷的身體，爛在了

農歷十一月的泥地里

我白發風霜的母親

坐在背風的草垛旁咳嗽

沿河的小路，那草垛

是為漫長的冬天準備的

長在路邊上的草

整個夏天，向日葵

曾經每天不停地照耀它

現在，喪鐘低垂的向日葵

爛在十一月的泥地里

我白發的母親，坐在

背著風的草垛上

和它一起的，還有

秋天重重的霧霾

(選自《飛天》2010年3月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