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武
如果說出關于徐梵澄的關鍵詞,至少有這些:魯迅、毛澤東、尼采、數門語言、33年、精神哲學等。
他1928年在復旦就與魯迅交往,受魯迅之命赴德學習,翻譯。一生接續先生的精神,在德國留學期間幫魯迅收集版畫,又受魯迅之命翻譯尼采著作,是中國翻譯尼采的第一個人。而毛澤東是他在長沙新式修業小學的地理老師。徐梵澄畢生翻譯并闡釋印度哲人室利·阿羅頻多(Sri Aurobindo)汗牛充棟的著作(徐譯的《神圣人生論》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徐梵澄從1946年到印度泰戈爾大學任教到1979年回國,共在印度33年。他在阿羅頻多靜修院近30年時間,有位“神圣母親”十分關心徐梵澄,專為其設華文研究部,給他提供一個單獨住宅用以作畫,在生活和譯著事業上給予極大支持。徐梵澄精通數門語言:中、德、法、英、梵文,寫、譯皆可……
前些年有臺灣和大陸朋友給我推薦徐梵澄,于是買了他的文集,厚厚一大摞。陸續撿一些文章來看,如《南海新光》《玄理參同》《母親的話》《陸王學說》等,覺得不管是他譯的,還是他寫的,都有些意思,特別是對“精神”的看法,有啟發性。拉拉雜雜地看,就這樣,徐梵澄被我“發現”了。
后來慢慢了解到他是魯迅的學生,魯迅書信里常常提到的“徐詩荃”即是他,魯迅支持他譯述,他于是去了海德堡……于是就想更深入地了解這個人,也成為了我2017年年初去印度埲地舍里的一個動機,在那里成就了他這個“現代玄奘”。
我去了徐梵澄故居,法式建筑?,F房子被一商人買去,正大肆擴建。徐梵澄在這里住了二十四五年,一直到1979年回國。我們訪問的時候是大晴天,徐梵澄故居對面就是Bay of Bengal,孟加拉灣。近岸水拍浪卷,遠處深藍照映,棕櫚掩映,無盡云天,心緒眇遠。
“聞道今知重,當時未覺恩?!痹凇稇阳斞赶壬芬辉娭?,他這樣寫道。魯迅先生影響了他一輩子。他自己覺得三個方面“稍自足于其春華”“立人”“改造國民性”,是給他最大的惠用?!白宰阌诖喝A”是要奮進,不辜負,特別是年輕人;“立人”,“尊個性而張精神”“掊物質而張精神,任個人而排眾數”(《文化偏至論》);“改造國民性”,“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國人之自覺至”。“愚弱”“健全”是國民性的核心。
他是1928年在上海,整理魯迅演講稿《老而不死論》寄給魯迅,從此和魯迅建立起聯系,開始這場師生之誼。他開始在魯迅主編的《語絲》及當時的文化雜志上發表文章,去住所拜訪魯迅,與魯迅有諸多交往。
“我去訪問總是有點小事兒,或送稿或領稿費,但總是有些什么疑義,去問難。談話時,先生吸著紙煙,一支接續一支,不斷地燒,卻很少吸。有一趟談話稍久,我回到公寓摘下領帶時,聞到了襯衫上一股濃厚的煙氣。我便寫信去說,此之所謂‘熏陶了,先生也只好縱容這種玩笑,無法可想?!保ā缎腔ㄅf影》)
1929年受魯迅影響,徐梵澄去德國海德堡留學,幫魯迅收集德國版畫,也自己學刻版畫,他刻畫的魯迅像被魯迅選用,在魯迅藏物中有他的多幅作品。后因奔父喪回國,在魯迅支持下重點翻譯尼采、叔本華、歌德。魯迅對他譯尼采的支持是很大的,因為魯迅也從尼采處獲得很多思想啟發和力量,也曾經親自幫徐梵澄?!赌岵勺詡鳌?。
徐梵澄自己寫一些文章,有人甚至認為是魯迅寫的。除寫一些小品文,徐梵澄在此期間也翻譯出版不少書,如尼采的《蘇魯支語錄》《朝霞》《快樂的知識》《尼采自傳》和《歌德論自著之浮士德》等著作。“天賦極高……欽慕尼采,頗效其風度”,“舊學甚博,能作古詩、短評,能翻譯”,許廣平在《欣慰的紀念》評價徐梵澄。一直到魯迅逝世前一年,徐梵澄都和魯迅一家交往很多,后來據說因魯迅的身體和所處的情形,徐梵澄對魯迅的勸告,以及徐梵澄自己每文要魯迅讓人幫謄抄底稿幾件事——事實上,很多都是許廣平代為勞作幾件事,也許有自己的安全考慮,兩人疏遠。(見孫波《徐梵澄傳》)1936年魯迅去世后,他馬上見許廣平,建議所有魯迅的東西,只言片語都要保留。
2000年,作為翻譯家、思想傳播者和思想者、修行者,徐梵澄落寞而終。他對魯迅的總結“塵絕邈難追,奮起斯后學”,多少也體現到他身上?!罢苋似湮鲋畯浉摺保藢毶侥怪旧系陌藗€字,是對這位現代玄奘最善的結語。他旅歷異國,思考的一個問題是,究竟中、西、印,各何取所長?他也把這個問題交給了后學的我們。
(作者為成都華德福學校校長,山海源基金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