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KTV

韓浩月

有兩三年沒去過KTV，前幾天和幾位老朋友一起喝酒，酒喝完了時間尚早，有人提議去KTV唱歌，沉思良久，猶豫良久，打電話請示匯報良久，最后好不容易、不情不愿地達成共識，“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把，再去一次KTV。

據說KTV生意不好，有一些KTV都關門了。但我們去的那家，和以前一樣人滿為患，等待包房的那十來分鐘，走過路過的都是一二十歲的90后、00后，雖然她們看都沒看我們一眼，但我們還是覺得有點沒羞沒臊的，有人干脆溜進超市裝作買啤酒去了。

進了包間先說好，以前的老歌都不許唱了，什么劉德華、張學友、成龍，什么《來生緣》《吻別》《真心英雄》，一律不許唱，誰唱罰誰酒。

可事實證明，不唱以往闖蕩KTV的那“三板斧”的結果是，每個人的新歌演唱都變成了車禍現場。更糟糕的是，現在的點唱機都自帶了打分系統，看到那些“你擊敗了全國59%以上的演唱者”這樣的字幕提示，有人未免悻悻然，如同當年中小學時考試不及格。

唱到一半，朋友叫的年輕同事來了，正是那幫生龍活虎的90后、00后們。這些小年輕一來就霸占了點唱機，每個人只要一開口唱歌，老家伙們便目瞪口呆，這幾乎和原唱差不多嘛。不服氣的中年人于是赤膊上陣，把一開始的約定忘到了腦后，不但《來生緣》《吻別》《真心英雄》一概唱起，個別臉皮厚的還開始唱《心雨》《沖動的懲罰》……喊了幾嗓子，還是輸給了年輕人，于是，干脆把陣地交了出去，幾個人玩起了搖骰子的老把戲。

玩游戲的時候走神，想起了許多年輕時代混KTV的往事。那時候請朋友們一起去一次KTV，一周甚至半個月的薪水就沒了，但就算這樣也沒擋住至少一周一次往KTV里跑。

想發現一個人最近活得怎么樣，KTV是很好的觀察窗口：有的人整個晚上逮著失戀的歌唱個沒完，哭都像牤牛叫一樣；有的人，只要有女士在場，就一個個地上前拉著情歌對唱；有的人，喝多了從頭到尾都躺在角落里，等到散場的時候被踢一腳，醉醺醺地起來打車回家……

用那個無趣的套路來形容：KTV里還真藏過一代人的青春。對于不擅長表達的他們來說，KTV里的黯淡燈光、彌漫的酒氣煙味，恰好能為打開心扉提供一種掩護，而且特別具備一種功能——總是能找到一首合適的歌，來唱出那些羞于啟齒的話。

時間流逝……社交媒體上的中年男人成為被嘲諷的對象，從老男人的蜜汁自信，到飯局上猥瑣的老男人，中年男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提溜起來數落一頓，而且罵得最狠的，往往是同齡人。有些中年男人活得皮厚無恥，有些則活得戰戰兢兢，他們卻經常被劃拉到一起去，用一兩個詞來概括，導致不少男人愈想瀟灑卻愈加沉重，首鼠兩端，不知所以。

走出KTV，夜空月明星稀，年輕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這很有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KTV。可能有人不信，覺得話說得太絕對。但事實就是如此，很多事發生后，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