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花季

甘肅 路一峰

北地花季

甘肅 路一峰

如短箋上的一首小詩，如牧笛奏出的小曲，如詩經中先民的歌詠；或如尺幅畫卷，或如逝水年華。這就是北地的春。

二月的北地，乍暖還寒，冬去不遠，春來還早，河道初開，雪才消盡，陽坡的草遙看近無。水桃花一襲白裙，美麗而慨然，讓人感佩，亦讓人擔心。北方的早春常下雪。嚴寒不甘心退出曾肆意統治的土地，總要卷土重來。早晨還是風和日麗，愛美的女士迫不及待地換上了時興的衣裙，誰知到黃昏，朔風呼嘯，儼然冬季，擄去倩妝。她們只好懊惱地戴上大口罩，回到灰黑的冬衣里去。然而，水桃花依然在寒風里開著，不管風怎樣粗暴撕扯她的倩妝；黑的花枝上覆上一層白雪，一樹瓊枝，別有一番韻味。

三月末，桃花開。寧縣是看桃花的好地方。兩邊山繞，一水中流，平整豐腴的川地逶迤鋪開。連片的桃林輕攏粉紅的羅綺，營造出浪漫的氣息，以霞喻則太艷，以紅煙喻則無韻。四圍山巒梁峁黛黑，黃土微潤，楸、槐大多還在沉默地積蓄力量，低矮桃枝上的桃花讓人眼前一亮。輕夢似的情愫，思春的心思，朦朧的意境，就是一首李義山的無題，有千種意會，不可名說。

桃花宜遠觀，亦可近賞。遠觀則粉浪漣漪，山明水凈，仿佛置身仙境，不覺神飛；近賞則深陷花陰，如在綺夢。瓣如粉面，蕊如玉屑?；w花落，惹人憐愛，不忍落足，不忍觸碰。只癡癡地，癡癡地呆立紅陣，身心俱澄，思緒遄飛，不知身在何處。

小路村行，紅磚瓦房，柴門蘺落，土墻窯莊，斜出一枝妖冶，灼灼地，艷艷地。是一闕柳詞的吟唱，如滿腹滾燙的情話已到朱唇，卻欲語還休。你不由得有了人面桃花之遐想，一時人面已去，桃花春風，感懷悱惻，為之悵然。

農歷四月八后，北地的氣候才會穩定下來，農諺里說：“過了四月八，莊稼人心才放下”，而在南國，芳菲已盡，遍地覓春、傷春、惜春的情緒開始蔓延。但北方時值孟春，藍天麗日，春風和暢，花事正盛。

踵桃花之盛事的，是梨花。梨樹多高大，一夜之間，全然素服，讓人心為之一驚。狀雪的名句：“怱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睂懭说挠小袄婊ㄒ恢Υ簬в辍?，匠心獨具，但狀梨花名句卻著實不多。

梨花靜看無韻，最好是看花落。春風鼓蕩，瓊花紛紛，涼涼的撲在臉上，沾在衣上，氤氳的花舞中，癡醉著一個善感的人。梨花園落，瓊瑤之中，香雪之海，滿世界就這一樹雪白，滿眼就這一片雪白，而地下也一片雪白。仿佛這具凡體就要羽化而登仙，絕世而遺立。

北地最可觀的算杏花。北方的花，詩中常有的，能登大雅之堂的，怕只有杏花了。

杏樹是北方最常見，最普通的樹種。誰家莊前屋后不植一兩株？山野里或連片成林，或星羅棋布。小樹枝條嫩活，樹皮暗紅，蓄積的水分養料在皮下涌動，老樹虬樹盤曲，皮黑而粗。三月末，早杏花開，寒顫顫地，經寒一夜盡殘。晚點的枝上臌起花苞，悄悄地脹大。兩三天光景，開得一樹繁花。

看杏花當在半開未開間。朱紅的花萼上托著圓潤的粉白的花苞，黃豆般大小。朝陽的已綻開幾朵，花苞潤紅，一樹喧鬧。“紅杏枝頭春意鬧”說的就是這種意境罷。及至開哄了，紅褪粉增，反而不耐看。

暮春之初，北地花事正盛，雜花生樹。油菜花、蘋果花、核桃花、洋槐花在庸長的春日里勃勃而發。洶涌金黃的菜花反襯得粉蝶黯然。蘋果花不及果實艷美，加之樹干泛白，花萼淡綠，襯得花兒無可觀之處。要看花海，非洋槐莫屬。洋槐花之繁之慷慨是它花無可比擬的。一串串花壘在樹上，墜得枝條彎曲成弧形。細看一脈細細的綠條上擠滿一個個倒懸的白色酒爵，蜜蜂嗡嗡徜徉密海。

似乎，春天從冬的嚴幕中掙出來沒幾天，花褪殘紅，青杏小，綠蔭間灑下密密的陽光，春天已經消失在夏的濃蔭中，就像琴鍵上一串華麗的間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