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麗宏
向暖而生,向心而棲
■ 米麗宏


北方的伏天陽光猛烈,如烤如炙,雨也急驟,一下起來就瓢潑傾盆。若是逢上連陰雨,那一簾又一簾的云水蒼茫,比江南還要江南。伏天的光陰也顯得很慷慨,凌晨四點,枕頭上已灑滿米白的天光,晚上八點,天色還不肯退去。這么長的日腳,連花兒都開累了吧?
在這種天氣里開得起勁兒的花有兩種,水上的是荷花,陸上的是葵花。荷花如翩翩仙子,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葵花像癡心女俠,在山坡高地仰著笑臉,樂呵呵地守望著。小時候,我總覺得葵花是一種很傻的花,在那么酷烈的陽光下,還傻呵呵地仰著臉追著太陽跑,不怕灼傷自己嗎?而且脾氣還挺犟。有一次,我踮著腳扯它的花盤,它暫時把頭低了一低,一松,又彈了上去,一副篤定忘我、專注向上的神態,眼里只有太陽。
后來,我留心觀察它。絲綢一樣的花瓣不僅沒被灼傷,還嫩汪汪的,像浸了水。那么酷烈的陽光,對它而言卻宛如瓊漿,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營養,許是因為太陽是葵花的信仰。
小時候,三伏天放暑假,我們小孩子可舍不得在家里避暑。田間、山林全是我們的天然游樂園,我們白天在山林里漫游,夜晚在月下喧鬧,山、水、草、花成全了我們雀躍、欣然的童年。在野外玩耍的間隙,聲喧漸漸平息,山林的寂靜讓我們有了短暫的沉默。沉默中,我們望向山腳下的葵花地,唯有它們在太陽下發出高亢的吶喊,讓我們感到無比的震撼。萬綠叢中夾雜著它們明晃晃的金色,把伏天的單調色彩一下子調勻了。
再大一些的時候,我看過一次月下的葵花。它們齊齊低著頭,好似在看腳下的土地,也像在用心體察月光是怎樣充盈了露珠的夢境,它們那樣溫順、安然、嫻靜。然而,當第一縷日光從東山口投射過來時,葵花被瞬間叫醒,它們齊整整地抬起頭,向著太陽,好像小學生向著講臺上的老師脆生脆氣地問候“老師好”!它們用早晨新鮮的陽光洗漱,用露珠抹臉,如果有小風溜溜地吹過,葵花就輕輕咳嗽,像是為了清理掉身體里的殘夢。它們在極短的時間內調動起全身心的熱情,讓水分瞬間充盈了枝干、莖葉,像是又一次煥發了青春。
看到葵花,我才相信這世間是有著虔誠和專注這兩種正能量的。葵花將這兩種力量匯聚在自己身上,然后全部寄托給太陽,一種叫作信仰的東西,帶它們去往詩和遠方。詩是高貴、純粹的,遠方是豁達、悠遠的。因為信仰,葵花不萎靡,不頹廢,時刻昂揚,時刻虔敬。它們用盡渾身的力氣去迎接最暴烈的陽光,讓精神獲得了最純粹的沐浴和潤澤。
也許在我們認為炎陽下的暴烤苦不堪言時,葵花卻很享受,很過癮。它們每吸收一寸日光,生命就比上一刻又精彩了一些,飽滿了一些。所以,它們不會像世人那樣去詛咒烈烈的炎陽,而是憑借一種堅定的支撐,將生命提升到一個又一個新的高度。
那種堅定的支撐不是別的,是信仰,是這個世上最珍貴又稀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