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馬去天涯（組詩）

牟歡

買馬去天涯（組詩）

牟歡

于無聲處

沒有白紙黑字記載一棵松樹曾在這里觸及明月

根腐爛后，無人記起

長長嘆息，就像沒有發生

天空用云朵寫信，草原用羊群復信

紅衣女人在雨天走過，向我討了一朵馬蹄蓮

我要留著花莖，毒死沒有發生的一切

這只是一片荒蕪，一片碎石流淌在河床

而語言是老者汗味的衣衫

開的花是什么，荒原是什么，沒有是什么

時光為何擊打我們，如芻狗

聲音，有意義的聲音

具有普遍意義的聲音，不是雨水聲或松濤。

買馬去天涯

月亮藏在飛鷹的翅膀里

星星不見蹤影

風很有嚼勁

羚羊、女人歡快跳躍的夜里

我想買匹馬遠走天涯

如今你恐怕忘了我這個深夜買馬的女子

也不知道我的馬化成了月亮，在某處安詳終老

去往天涯的時候，我看見

你的眼睛以細長的姿態落在河里

你的心跳在打磨一串念珠

買馬時，你說

去找你自己，去追隨月亮，和隱沒的星

掂量著我給你的銀子，你給了我這匹灰色母馬

收割過的地

繞過那個山包包

一塊四四方方收割過的地

一群鴿子在地里

起起落落找胡豆和豌豆

我想逮一只回家

因為它們和花豹雞或者畫眉子不一樣

媽媽在我后頭悄悄咪咪地說

“瞇到眼睛去，它們看不到你”

喔唷，我眼睛一瞇就去了

走了三步絆在田檻上，灰塵撲得老高

十八年后都能把自己逗笑

不過

我還是想去逮鴿子

它們和花豹雞或者畫眉子不一樣

沃莫隆仁

沒有人告訴我沃莫隆仁在哪座山上

哪條河邊，哪片云下

我只知道她長著月亮一樣的肚臍

映照千里萬里

在無風的夜里或在歌聲和美酒里現身

作為我輪回幾世后注定的歸宿

踏上歸程的第一天，我繼承了白色的羊群

羊群任我驅趕，走進一無所有的夜色

直至羊角戳破夜空，露出蒼茫的清晨

第五天，我用羊群和離家五十年的少年換了一匹瘦馬

瘦馬額上的雪花引著我往水草豐茂的地方走啊走

直到第七十天，瘦馬死于預期以外的風暴

他善良英俊的頭骨為我換了一把弦子

弦子又去收獲的寨子唱了整整一夜

清晨，為我蹣跚的饑餓提來一口袋青稞面

第九十五天，口袋飄向雪原

我也靜靜睡去，沃莫隆仁俯身降臨

召喚我透明的靈魂，她說

我一直在你身后，曾給你整個世界任意遨游

如今，眾星辰行走萬年終于把微光送到你頭頂

我的女兒，往我這不存在的理想之境來吧

我把羊角，馬蹄，青稞口袋和雪水一一呈獻

在虛無的極樂里跳舞，醉酒狂歡

然而，除了沃莫隆仁月亮一樣的肚臍外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的模樣

注：在苯波教，即笨教信仰者心目中，認為沃莫隆仁是一處無法到達的理想之地。

牟歡，女，筆名德吉娜姆，藏族，1992年正月生于四川省小金縣，現于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攻讀碩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