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卑不亢”到“溫潤如玉”

趙凱寧

我向來是不贊成一開始就把師生關系定位成“像母親一樣的慈愛，如父親一般親密，似朋友那樣坦誠”。其實，簡單一點來看，班主任和學生的關系本質上首先是一種職業關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每個人都會在工作中有情緒的起伏波動，只要控制得當，本也無須過度矯情。唯有教師，身聚著社會“道德目光”的凝視，要“身正為師”，要“德高為范”，要“童心母愛”，要“柔情似水”，要“愛生如子”，要“春風化雨”……在如此高熱度的美好期盼下，教師，特別是班主任，不僅僅只具有職業屬性，更負載了道義的重量。不可否認，身處一個心浮氣躁的社會，面對心智尚在成長中的兒童，接待日益急功近利的家長，班主任的言語稍有不慎，行為略有不當，則很可能讓平日里的辛勞付出變成“驢肝肺”。由此，無論是為了工作的高效，還是生活的幸福，情緒管理能力都應該成為每位教育同仁必須修煉的課程！這課程固然需要外界力量的指引，然而我想更多還是需要自身心靈的修行。

筆者愚拙，仍是一個情緒修行道路上的“苦行者”，卻很愿意把自己這些年情緒修煉的一點點心得，寫作一篇“手冊”，與各位賢明同仁交流分享。

一、回歸職業本質，再談師生感情

于丹對《論語》中“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這句話是這樣解釋的：“小人”是指小孩子，對孩子，你要是對他太寵愛了，他就對你不恭敬；但你要是疏遠他了，又會落下埋怨，覺得你對他不好了。

此番解讀固然只是一家之言，但也確實反映了兒童教育中普遍存在的一個兩難現象：班主任對學生嚴格要求，學生就很難真心親近他，甚至還會心生怨恨，結果往往成了“好心得不到好報”；如果班主任對學生平等親和，學生當然會非常喜歡他，但也難免會讓紀律松散，班級管理起來煩累不堪。

我向來是不贊成一開始就把師生關系定位成“像母親一樣的慈愛，如父親一般親密，似朋友那樣坦誠”。其實，簡單一點來看，班主任和學生的關系本質上首先是一種職業關系——班主任老師努力在德智等各方面，遵循國家課程標準和社會對人才發展的需要，盡心盡力地教育好學生。至于學生的發展情況，必然會存在一定的差異性，教育的常識告訴我們一定要尊重這種差異性。古語有云：“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說的也正是這個道理。若過于強調它的“親情屬性”，只會讓班主任的工作負重太多。況且，真像父母一樣教育孩子，只會有害無益。古人“易子而教”正是為了杜絕父母教育的弊害。

我曾聆聽了本市一位優秀班主任主持的家長會，極為受教。該班主任素以愛心細致和嚴厲認真而著稱。在接班后第一次家長會上，她便以非常職業的語氣告訴各位家長：“你對你的孩子有多重視，我對你的孩子就有多重視。你對你的孩子很重視，我對你的孩子不敢不重視。”此言一出，聽者無不凜然而生出敬意。這位班主任就很好地做到了先把師生關系定位于“職業性”的層面，在之后與學生長相廝守的時光里，她再用愛心和感情潤化師生的情感，便是水到渠成。

想來平日里最容易引起班主任情緒失控的原因，莫過于學生的頑劣和成績落后。很多班主任都和我一樣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因學生頑劣不堪或成績糟糕，班主任約談家長，家長只是口頭上的理解和行動上的不支持，最后還不忘賦予老師“特權”：這小孩再犯錯誤，老師你就隨便懲罰他，打他都不要緊。對此等“拎不清”的家長，我連呵呵一笑都不會有，而是會用如上標準職業性語言加以回答。班主任與家長明晰了教育義務和責任，接下來的工作中，盡心做好自己的本職，足矣。

班主任工作，首先回歸職業性本質，再細水長流地浸潤感情。如此明晰班主任工作中的師生關系，卸去身上過多不該有的“道義”負重，班主任才能行走得輕松健碩，情緒才能積極平和。

二、不卑不亢不抱怨，有理有節有規范

我已經是在班主任崗位上耕耘十年的“年輕老兵”了。猶記得我剛入職的時候，走路是風風火火，做事是熱血沸騰，說話是激情洋溢……我的師傅，一位溫文爾雅的學者型名師，總是推心置腹地對我說：“慢一點，慢一點。我們是做人的工作，對學生，特別是對家長，要做到——不卑不亢不抱怨，有理有節有規范。”當時年輕，對此理解并不透，這些年，每當在班主任工作中遇到難題而心生煩惱時，這句話總能帶給我解決問題的智慧和能力。

記得有那么一次經歷。辦公室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男性家長，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哪一位是三班老師？”他找的正是我。

一看來者不善，正在忙碌中的我停下手頭的工作，站起身來接待：“我就是。請問你是哪一位？”注意，禮貌用語中，我用的是“請”，卻沒有用“您”。因為“請”是我自身素養的展示，而眼前這個家長顯然不值得用“您”。

“我是誰誰誰的爸爸。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為什么這學期的‘三好學生又沒有我家小孩？”他顯然是來“興師問罪”的，“我告訴你，我可認識你們校長。今天你必須把這個問題說明白。”

幾秒鐘的發怔之后，“不卑不亢不抱怨，有理有節有規范”這句話浮上我的心頭，我隨之也平靜了許多。我先拉出一把椅子，請該家長坐下：“我知道你的來意了。如果你尊重你孩子的班主任老師，請允許我用五分鐘時間和你溝通下你孩子的情況。如果五分鐘之后你還有疑惑，你再去找校長也不遲。”他坐下，似乎是為了表現他的“威風”，還故意蹺起二郎腿來。

“我先請問你，這兩次語文檢測，你孩子閱讀和作文都有進步，成績提高了5分，我在全班表揚他，全班集體給他掌聲鼓勵，他回家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先要“以柔克剛”，化去他的“戾氣”。

聽我這么一說，他臉色不那么“兇神惡煞”了：“他回家就說了，我們和小孩一樣高興。”

“好的，那么請問，你的孩子百科知識比較豐富，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小博士，全班同學都這么叫他，并且推薦他參加了學校的科技節比賽活動——這，他回家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雖然心里很是生氣，但臉上仍舊流露出溫和的笑容。

“是是是，這我們都知道，還沒來得及感謝老師呢。”他蹺起的那條腿很不自然地放了下去。endprint

我不露聲色，語調卻有了提升：“那么，我再請問你，這一學期，我幾乎每個星期都找他談談心，肯定他學習上的優點，指正他的不足，主要是紀律上管控不住自己。為了鼓勵他，在他生日那天，我還送了一本劉墉的《超越自我》給他——這，他回家有沒有告訴過你？”

他臉上開始堆出笑來：“謝謝老師，還送他禮物。他回家就把這本書當寶貝呢！”

見他的“戾氣”消了大半，我也喝一口茶，繼續說道：“不用謝我。還有很多我對你孩子的關心和鼓勵，這都是我該做的事情。因為我是他的老師，在這幾年中，除你們父母之外，我應該是陪伴他最多的人，也是最希望他進步的人。”我的一席話讓該家長徹底放棄原先的洶洶氣勢，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

我拿出班級積分冊：“好了，既然你能認同老師的教育。現在我們可以來看看你孩子這學期的各項常規表現的得分情況。”由于平時工作的規范有效，記錄得清晰明確，該家長看后啞口無言。

“你們家長希望孩子得到榮譽，這是積極向上的體現。我們的班級有大家認同的評優標準，對全體同學都是規范透明的。你的孩子在這一段時間取得的進步，不說老師有多少功勞，你們家長的配合、付出我也是能看得到的。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你們家長要幫助孩子保持優勢，克服缺點。我也會繼續一如既往地幫助你的孩子。”一席話，我說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五分鐘時間正好到，我該結束這次談話了：“好了。現在你還需要去找校長嗎？校長室在三樓。我還有工作，就不陪同你了。”該家長一臉尷尬：“不用了，不用了。謝謝老師，今天來就是了解孩子在學校的情況，現在清楚了，我們也好回去更好地配合老師教育。”

“謝謝你的理解和配合！我送送你。”出門，走到樓梯口，結束。注意，這送的距離也是有講究的。送到樓梯口，這是我對自己教師職業風度的尊重。再往前送，不必要，該家長還沒有到這個感情上。

這個事情下來已經好多年了。現在說來心平氣和，彼時彼刻還是很氣憤的。我也要為自己的涵養和智慧點贊。“不卑不亢不抱怨”，既用于時刻提醒自己保持冷靜，也是用這三個“否定詞”屏蔽掉憤怒、委屈等負面情緒，來維護教師職業尊嚴和風度。“有理有節有規范”，既是對自己班主任工作的基本要求，也是自我情緒良好管理的必要前提。

三、三省吾身勤日記，書寫故事暖我心

我喜歡寫日記，已經堅持六年了。日記里記錄下我每天的故事——酸甜苦辣，日記里寫下我每天的情緒軌跡——喜樂愁憂。悉心寫下的日記，于我而言，是歲月釀成的美酒，是靈魂深處的花園，是永遠忠誠的朋友。

莫言說，文學就是講好故事。這里的“講好故事”有兩層意思，一是講“好的故事”，生活中有太多令我們快樂、感動的好故事，值得我們去記錄和講述；二是“講好”故事，平凡的日子平凡的事，有心人才能發現平常故事中的樂趣和味道來，所以有故事還要會把它“講好”。能做一個有好故事，又會講故事的人，該是多么幸福啊！

但如果只會用口頭語言講述故事總會有些遺憾，因為說出來的話再動聽，再有吸引力，也是短暫的，膚淺的，如同柳絮輕飄，如同山谷歌聲，是會隨風飄散的。所以，我們用文字記錄下自己的故事，才是長久之計。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故事的書寫者，從出生開始，每個人都猶如一張白紙，人就是一個不斷書寫的故事。我們所遇到的所有人和事，也都將構成我們生命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為了美好的結局，作為書寫主體的我們，注定會認真書寫，橫撇豎捺鉤，工工整整，方方正正。故事皆大歡喜，生命留香，歲月悠揚，這固然是人間美事。偶爾有些小不順心，心情有點陰晴圓缺，也只需付之一笑，那是我和生活的一次微笑和解。把這些甜的咸的酸的苦的故事記錄下來，且過三五個月再來看它，每個故事都是自己成長的足印。且過三五個年頭再來看它，每個故事都記錄下自己的最好時光。

雖然我每天的工作平平凡凡、往往復復，我每天呼吸過的空氣，看到的風景，說過的話，寫過的字，做過的事，思考過的問題，體會到的情感，在我之前早有無數人經歷過，感受過，記錄過。但這并不妨礙我重新用自己的心靈再感受一次，用自己的句子再記錄一番。就如孫悟空一個跟頭就是十萬八千里，取經的路程也是十萬八千里，為什么要那么費力不討好地一步一步“踏平坎坷成大道”呢？因為生命的意義就在于“在路上”。取經，不在于“經”，而在于“取”，甚至不在于“取”，而在于“取的路上”。師徒取回的真經，也不是一本寫好的書，而是生命在這一段必然的歷程中被刻滿的印記，是自己用腳丈量出的紙張，用心書寫出來的真經，是生命綻放出來的花朵和光芒。

翻開自己這六年來，寫滿了我的成長和反思的十余本日記本，翻著翻著，我的心情就平靜踏實了……

中級職稱評定的那一天，我在日記上寫下了一首詞《風入松·職評》：“三尺講臺粉與塵，教書又育人。舌耕聊賺柴鹽米，個中味，嚼碎獨吞。邊教邊學年復，花開花落黃昏。 伴生良師兼益友，情意暖心身。依稀梧桐綠蔭路，八年中，戴月披星。此刻燈光正亮，茶香笑語盈門！”以此激勵自己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再接再厲，再攀新臺階。

去年元旦登山后，回到家我就即興寫了一首七言《2016元旦登山有感》：“山迎紅旭江流遠，風高氣朗云靄紛。松濤澎湃時強弱，得舍坦泰各由人。隨鳥高飛逐日去，學樹扎根山巖深。我勤便覺冬夜短，心頭期盼百花春。”在這新年伊始，抒發自己的樸素而堅定的志向。

三十而立那年，我獨自坐在寒山寺腳下的楓橋旁，遙想唐代張繼的千古名句，近想自己內心的彷徨苦悶，且思且吟出一首《楓橋閑坐》：“十年未到楓橋寺，年少豪情半磨光。鐘聲千載嘆不盡，烏啼絕唱滿天霜。失落功名人孤影，江上漁火照冷窗。丹楓策策迷煙雨，逆旅詩篇永流芳。”

在走過那段短暫的迷茫期后，閑來時時吟詠自己那時那刻那段生命時光里的“創作”，那份意境美，如清風、若明月、似醇酒……

我對自己說，好好珍藏并繼續書寫這一本本心靈情緒的“修煉手冊”吧！多年以后，它們會隨著時光的流轉，大大地提升價值，成為我書架上獨一無二的、千金難買的、私人訂制的、獨家尊享的最佳收藏！

情緒管理，是一生修煉的大功課。作為一個教書育人者，我愿努力修煉成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京市長江路小學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