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康智
摘 要: 通過對中國傳統村落研究成果的梳理后發現,目前社會各界已逐步達成的共識在于,傳統村落面臨消失的危險性日益加劇,對其實施必要的傳承與保護迫在眉睫。仔細對比各種傳承保護政策后,卻不難發現,對中國傳統村落基本屬性的把握有欠精準,對其當代價值未能得到充分的認識。傳統村落自身具有的基本屬性及其當代價值,是其得以穩定延續的關鍵所在,只有掌握這一關鍵,對傳統村落實施的保護與傳承對策才具有針對性和有效性,傳承與保護的政策和措施也才能落地生根。
關鍵詞: 傳統村落;基本屬性;當代價值
中圖分類號: G1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21X(2017)03-0076-06
一、引論
長期以來,由于受到民族學研究傳統范式的慣性干擾,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對固定農耕文明的研究,大多習慣于對特定民族、特定地區,甚至是對極其有限的小社區展開系統的研究。在此基礎上,雖然對具體農耕民族建構的村落所做的研究,堪稱精準和系統。但與此同時,卻在無意中忽視了對整個農耕文明的共性特征做跨民族、跨區域的文化屬性歸納。從而在對固定農耕文明建構起來的傳統村落進行研究時,對其基本屬性的把握亦有欠精準。
具體到中國而言,已有研究成果就很少注意到,漢族地區的傳統村落與其他屬于農耕文明的少數民族地區的傳統村落,其間存在著何種共性特征,卻疏于關注。比如很多已有的研究,對侗族、壯族、傣族、白族、土家族等民族建構的傳統村落的研究,都分別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但這些傳統村落在內在結構上與漢族地區的傳統村落存在著何種同質關系,卻缺乏深入的探討。
為了擺脫這種傳統研究范式的偏頗,我們顯然需要在更高的層次上,準確把握固定農耕文明的核心價值,并以此為依據去探討不同民族在農耕文明基礎上建構起來的傳統村落的基本屬性。通過對這些基本屬性的把握,去進一步探討我國傳統村落在當代的存在價值。
眾所周知,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農耕文明古國。因此,中國的傳統村落就其絕大多數而言,也就必然是固定農耕文明的產物[1]。而固定農耕文明的核心價值,就是要將生產與生活的基本單元落實到一個個血緣加地緣的村落上。這樣的村落不僅要組織生產和生活,而且還得兼顧對生態的精心維護,以確保村落擁有的全部資源獲得可持續的利用和發展。然而無論社會背景如何變遷,不管什么樣的傳統村落要想獲得穩定的傳承與保護,都必然要與國家行政權利發生密切地聯系。
如果各傳統村落面對的自然與生態系統,在分布上不連片或同質性太低,那么這樣的傳統村落就很難孕育出規模宏大的行政建制來。我國西南眾多的少數民族地區只能以微型政權的形態穩定延續數百年乃至上千年,就與農耕文明的這一獨特性相關聯。而漢族地區能夠形成龐大的帝國政體,則是得力于其所處的自然與生態系統規模大、同質性高,村落之間的相互依賴性較強所使然。其后果又會表現為,漢族地區的帝國政權,可以輕而易舉的對西南各農耕少數民族實施強大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影響;而西南各少數民族雖然在文明的發育程度上與漢族不相上下,對所處環境的適應能力可能更高,但對漢族及其漢文化可能發揮的影響,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也是農耕文明核心價值的必然派生結果。
而這樣的派生結果,在其后的歷史進程中,又會很自然地表現為,漢族地區被稱為“發達”地區,并且這種文化偏見也在無意中被人為放大;少數民族傳統村落在社會發展和生態維護上所做的貢獻,則很少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和認可,這也是目前少數民族地區傳統村落消失日益加快的根本原因之一。
拋開各式各樣的誤解和偏見后,不難發現凡屬中國固定農耕文明建構起來的傳統村落,在如下3個方面,都會顯示出極高的共性特征。而這些共性特征,剛好構成了傳統村落基本屬性的主要內容。為此,下文將對中國傳統村落的基本屬性展開討論,以求正于方家。
二、傳統村落的基本屬性
(一)具有不可挑剔的環境適應能力和生態維護稟賦
近年來,中國政府積極參與聯合國糧農組織倡導的重要農業遺產保護申報活動。截至目前,國家級農業文化遺產發掘與保護清單上已有91個項目在列,其中的11項更是被列入世界級農業文化遺產名單,數量居世界各國之首[2]。綜合比較這91項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后,不難發現,它們都擁有一批傳統的村落為支撐,都有自己的名特優農林牧產品,它們所依托的生態系統,大多能做到都穩定連續利用了長達數百年,乃至上千年之久,而相應的生態災變卻很少發生。其中屬于少數民族地區的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在數量上比漢族地區還稍多一些。這就足以證實這些傳統村落,確實能夠做到對資源的利用和環境的維護做到辯證統一,兩全其美。
舉例說,美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因小麥價格昂貴,開始大力移民南部大平原進行農墾旱作。農場主大肆開墾這片廣袤的處女地,為追求利潤的最大化,在開墾地的肥力耗盡后,他們馬上撂荒,轉而開墾新的處女地。結果,伴隨著20世紀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的連年干旱而發生的風蝕作用,墾區沙漠化過程異常迅速,使南部大平原成為沙塵暴頻發的“沙窩”。2 000萬公頃的草原土壤被刮走了1米厚的沙土層[3],被后人稱為20世紀十大自然災害之一,但就實質而論,其實是人禍而非天災。
為了應對這一災變,羅斯??偨y派遣了相關的農業專家到中國考察。他們得出的基本結論是,在美國每生產1噸小麥就要付出40噸的土壤退化代價;而中國華北平原的農耕卻能夠連續耕作數千年,土壤卻沒有出現明顯的退化。并以此為依據,建議美國總統應當借鑒中國的農耕經驗。不過這樣的借鑒最終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原因全在于,中國的傳統農業植根于農耕文明的傳統村落。而這樣的傳統村落都具有維護所處生態環境的天然稟賦。而美國的大農場則是按照工業文明的核心價值,去組建與營運。運行的驅動力則取決于利潤的大小,生態維護并不在農場主的關注范圍之內。因而,一遇上生態問題,只須拍賣土地就可以逃脫干系。兩者之間在核心價值上迥然不同,因而任何意義上的借鑒和仿效,最終都只能是一紙空文endprint
(二) 具有無可比擬的穩定延續能力
對漢族地區的傳統村落,早有充分的研究,在此毋需贅言。就是少數民族地區的傳統村落,其穩定延續能力也可以稱得上無與倫比。與歐美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的歷史文獻儲備的豐富程度,完全可以稱得上舉世無雙。不管是官方編修的方志和正史,還是民間編修的家譜,乃至于民間的契約文書,都能提供詳實的歷史資料,佐證中國傳統村落可持續穩定延續的能力。
例如,布依族的“八番”,新、舊兩《唐書》已有提及,當時稱為“五姓番”,《宋史》中改稱為“七姓番”,元明清三朝則合稱為“八番”[4]7。但事實上,“八番”之地的總和僅限于今天貴州省惠水縣一個縣的轄境。在這片不大的轄地范圍內,13個布依族家族村社幾乎穩定延續到了20世紀中期,時間跨度超過了13個世紀。與此同時,中原地區已經更換了七八個王朝,但當地的龍、程、金、石、羅、韋等家族村社,卻一直得到了穩定的延續。其間的生產技術也變換了多次,但相關的傳統村落的延續能力從未受到過實質性的挑戰。
云南省哈尼族的元陽梯田,據近年來的研究,其穩定延續期至少超過了7個世紀,目前已被認定為世界級的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其間的村落延續壽命也與這項農業遺產相始終。新疆維吾爾族的“坎兒井”也是國家級的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之一。依托“坎兒井”建構起來的傳統村落,經多方考察,同樣可以證明,它們至少延續了6到7個世紀。其間發生過多次政治動蕩和軍事沖突,但這些村落都能夠自立恢復,穩定延續。
筆者在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的洮河兩岸,對當地各民族的“砂田”種植做過實地考察和探方取樣。結果發現洮河臺地上的“砂田”鋪設,所形成的卵石層,從上至下居然沉積了8到10層之多。當地東鄉族鄉民證實,每鋪設一次“砂田”可以連續使用60年到80年。據此可知,從該探方的層次清理結果,可以充分表明,該地沙田連續鋪設的時間跨度,絕對不會短于5個世紀。由此可見,這一地區的東鄉族、撒拉族、回族和漢族建構起來的村寨,事實上,至少穩定延續了5個世紀以上。這些傳統村落目前出現劇烈的變動,則是在大規模提黃灌溉工程完成后,才真正遭逢了傳承危機。不過至今還有不少傳統村落仍在經營“砂田”。這項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目前尚未列入保護對象,顯然是一種不應有的遺憾。
(三)對國家的依賴性強,認同度高
通過上述的討論,可以看到:雖然傳統村落自身穩定延續的潛力不足為慮,但是其規模難以擴大,與外部市場的接軌難以獨立支撐,特別是在應對外來沖擊時,更是難以獨立承受。因而要擴大其規模、加強對外的經濟交往、避免外來的沖擊,顯然需要得到來自國家層面的保護和支持。同樣地,國家要想獲得穩定健康的發展,同樣也離不開這些傳統村落的支撐。要獲得這些傳統村落的支撐,國家同樣需要與生活在其中的民族形成相互依存的關系。例如,如何治理好西南各少數民族,明太祖曾經有一段精辟的論述,大意是說:如果不依靠和利用各少數民族的頭人,我們就無法治理好這些民族地區。相反地,如果少數民族地區的頭人,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和支持,他們也不能獲得更高的聲望和統治權利。此前的研究都是將這一論述簡單的理解為一種政治謀略,但這樣的認識顯然有失偏頗[4]29-30。
事實上,凡屬農耕文明中的傳統村落,由于勢單力薄,在對外的經濟交往和社會交往中,很難發揮其能動性,往往都會處于劣勢。但一旦獲得朝廷的支持和認可,傳統村落就可以以一個整合起來的合力以相對公平的待遇參與國內,乃至國際的社會經濟交往。這才表現為朝廷需要各民族的國家認同,而少數民族也會很自然的將朝廷視為可以長期依賴的靠山。進而還需要看到,千百年來,漢族鄉民的口諺,不管誰當皇帝,皇糧國賦都得照例完納。諺語所反應的實質,其實與少數民族地區居民的心態一脈相承。那就是他們都需要國家的保護和提供社會整合的動力。傳統村落就是在這樣的農耕文明的核心價值支配下,推動了國家的統一和穩定,同時也確保了傳統村落的超長延續。
傳統村落的這一共性特征,不僅對傳統村落自身的延續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而且對國內的經濟發展也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眾所周知,自從海路被西方列強開辟以來,中國傳統村落的特優產品,茶葉、絲綢、桐油、生漆等在國際貿易中,一直凌駕于國際市場之上。即令到了《南京條約》簽訂后,中國的出口產值依然占據著國際貿易38%的份額,比今天中國的經濟地位還要高。但請不要忘記,當時能在國際貿易中占有這樣的份額,其交易的產品主要來自占據壓倒性優勢的農林牧產品,而這些農林牧產品90%以上都出自中國各民族的傳統村落之中。從而使中國的總產出(GDP)一直到清朝晚期都居于世界的前列。據統計,1820年中國的總產出(GDP)占世界總份額的32.9%,領先西歐核心12國(英、法、德、意、奧、比、荷、瑞士、瑞典、挪威、丹麥、芬蘭)產出總和的12%,更遙遙領先于美國(1.8%)和日本(3.0%)。即令是到1870年,清廷在軍事和政治上可以說是一敗涂地,但那時中國的總產出(GDP)仍占世界總份額的17.2%,依然位居世界第一[5]。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其主要得利于中國傳統農村的穩定存在。正如家麥迪森在其名著《世界經濟千年史》一文中所提到的哪樣:“……在19世紀,中國半數的GDP是農村地區創造的。”
從這里我們可以進一步看到:一方面,國家的功能在這里僅集中表現為,通過行政權力實現了產品的規模化、規格化和規范化,使傳統村落的分散經營劣勢得到了有效的彌補。另一方面,國家對各傳統村落能夠保持穩定的存在,起到了不可替代價值。這才是中國名特優產品能夠在世界市場暢通無阻的關鍵根基,當然這也是西方列強恨之入骨的中國式制度保障。西方列強從來沒有放棄過對中國傳統村落的干預,從名特優農產品的異地仿制和替代品生產,到流通渠道的不公正施壓,從尋找代理人到劃分勢力范圍,甚至是赤裸裸的軍事干涉,都曾經嘗試過,但結果都未能真正窒息中國傳統村落的生機。其間的關鍵同樣是因為中國的傳統村落與國家政權的依存關系過于緊密,而使得西方列強無法如愿以償。不注意到國家政權的這一特殊價值,不能不說是當前對傳統村落基本屬性研究中的一大遺憾。endprint
三、傳統村落的當代價值
在此前的研究范式中,都會習慣于認定,農耕文明類型建構起來的傳統村落,既然能夠被工業文明所淘汰,那么此后這種村落也就無存在價值可言了。不言而喻,這是一種十足的偏見。
為了澄清這種偏見,我們不防先看看生物界的實情。到了今天,各式各樣的高等動物和高等植物,已經成了地球表面的優勢物種,同時也是人類生存直接依賴的重要來源。然而,最原始、最簡單、最低等的生命形態和物種,直到今天在地球上并沒有被淘汰,不僅如此,它們的存在對維護生態系統的正常運行和健康發展,還始終在發揮著不可替代的價值。人類社會也經常需要和這些低等物種打交到,并利用這些低等物種為自己服務。應當看到,這是生命體和生命世界的通例,同時也是民族文化和人類社會的通例。今天如何正確評估農耕類型文明建構起來的傳統村落也得作如是觀。 按照這樣的思路,去反觀正在消失中的中國傳統村落,那么傳統村落的當代價值至少應包括如下3個方面。
(一)提供生態產品
生態文明準入的生態產品包括生態食品、生態纖維、生物能源、生態建材等等。由于中國的傳統村落,定型和興盛于前工業文明時代,因而他們能夠產出的產品,基本上都符合生態商品的要求。產出的食品原則上都不會遭逢化肥、化學農藥和其它形式的環境污染,所能提供的食材和初加工食品,原則上都有安全保障。中國傳統村落產出的纖維原料,同樣可以符合生態的要求,它們都能夠在自然界迅速降解,不會形成固體污染。傳統村落利用和產出的生物能,大多屬于可再生能源,不會引發次生的污染。傳統村落產出的建材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態產品,其利用與存在不會干擾生態系統的運行,也不會留下固體污染,從而擠占生態系統的存活空間。
傳統村落的上述當代價值,并不會與工業文明產品擠占市場,工業文明的產品可以滿足中、低檔的需要,而傳統村落產出的生態產品,在生態文明的起步階段,主要著眼于滿足高層的消費需求,其后再根據形式的需要而逐步放大。就這個意義上說,生態文明建設起步之初及其以后,都理當與工業文明保持一定比例的并行運行空間。
(二)提供生態服務
中國的傳統村落,受農耕文明核心價值所規約,每一個村落都得謀求世代永續使用,因而它本身就具有生態維護價值,只不過維護的范圍極為有限而已。但這樣的服務功能,對抵消工業文明的負效應,卻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中國傳統村落的復興越多,能夠抵消的負作用越大。時下所遭逢的生態危機,也可以得到有效的緩解。
在農耕文明的社會氛圍中,由于跨文化和跨地區的物流都得納入社會計價的規范中去實現,而在當時的條件下可以順利流通的產品存在著諸多的技術性和社會性限制。因而,考量產品的價值時,不僅要考慮其使用價值,還得考量其可流通價值和流通成本,而這樣的計價是不完整和有缺陷的。具體而言,當時的計價主要看重的是可獲取的利潤和可利用價值,原則上不考慮其生態價值。理由全在于,生態公益服務,在當時無法納入可控計價的范疇,這將意味著,古今中外的傳統村落,其居民的生產和生活,不僅創造了實體的價值和使用價值,同時也在創造生態公益服務的價值和使用價值。而后者同樣符合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原理,勞動者都得投入勞力、智力和技術,但這樣的價值投入在整個農耕文明中,通常都被忽略不計。
在工業文明的背景下,生產的單元落實到企業和個人,在利益的趨動下,價值與使用價值的結算,僅僅是以從原料到產品的時間跨度為限,對超越這一時段的生態維護價值和公益服務價值同樣不予計算。以至于企業可以迫使雇工只關注產出,將由此派生的一切污染,全部置之腦后。也就是諺語所稱的“人人為自己,上帝為大家”,其后又調整為“人人為自己,自然環境為大家”。事實上,這樣的核心價值觀,本身就是制造生態危機的溫床,更說不上為生態維護投入的勞動力作出公平公正的計價了。而這也正是當前生態危機泛濫的總根源。對工業文明負效應的批判,也必然要聚焦于倡導生態報償之上。有了這樣的輿論氛圍,中國傳統村落的生態價值,也就變得可以為社會公眾所接受了。
事實很清楚,中國的傳統村落一直在為全人類提供生態公益服務,分享這一服務的人群,人人有份,但人人都沒有為此而進行任何意義上的報償。這是農耕文明和工業文明的通病,也是生態文明必須落實的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原則之所在。生態文明建設從起步時起,就得給中國的傳統村落做出明確的生態價值定位,對這些傳統村落的生態維護價值支付合理的報償,這將成為傳統村落復興的基礎和輿論支柱。
推而廣知,傳統村落的當代生態服務價值涉及面極廣,諸如水資源的穩定、大氣的凈化、碳匯的積累、舒適人際關系的提供等等,都得分門別類在國家行政的框架內納入市場運行規范,去實現逐一計價付酬。每落實一步,傳統村落的保護就可以上一個新的臺階。
(三)提供文化分享
誠如上文所言,不管是工業文明,還是生態文明,都不奢望唯我獨尊,淘汰此前的其他文明形態,這不僅是其他文明形態在當代還有價值,還因為任何個人本身就具有感悟、領略異種文化的稟賦和迫切需求。中國的傳統村落代表的是農耕文明,而這樣的文明會衍生出多樣化的民族文化,并在不同的傳統村落中得到體現,還能夠活態延續,提供給不同的人群去分享和體驗。事實上,文化旅游、生態旅游已經成了當代的消費常態。中國的傳統村落恰好能夠滿足這一需求,恰好可以在旅游市場框架內獲得廣闊的發展空間,而這恰好是生態文明所需要獲取的當代價值之一。
在此,需要鄭重聲明之處還在于,不僅農耕文明建構起來的傳統村落具有當代價值,而且屬于狩獵采集、游耕、游牧文明的居民聚落,不管是固定,還是非固定的,都同樣具有上述3類價值。差別僅在于,保護和利用的方式理當有所區別而已,因而保護傳統村落的理論依據和實施的規范原則,也適用對其他文明類型的村寨聚落保護。
四、討論與結論
中國的傳統村落既然主要植根于農耕文明,而農耕文明顯然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文明形態,因而在看到其長處的同時,對其自身的不足,也不能疏于關照。我們要想了解這些不足,就不得不首先從了解工業文明的核心價值出發。工業文明對現代社會的影響極為深刻,對工業類型文明核心價值的認識與把握,也曾經歷過曲折的過程。其實,相對農耕文明而言,工業文明的核心價值本身并不復雜,它是將生產和生活的單元落實到無差別的個人及其所創立的企業上,在致力于縮短并直接操控生產環節的前提下,去追求投入的最小化和利潤的最大化,并以這樣的方式去驅動社會的發展,忽視社會與整個自然界的協調發展[6]。endprint
從工業文明的核心價值觀出發,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傳統村落在工業文明發展的過程中,也日益暴露出自身存在的缺陷,其缺陷主要體現在如下4個方面:其一是它能開展的生態維護雖然相對精準,但所涉范圍極為有限,這顯然不能滿足以國家為單位的生態建設需求;其二是傳統村落形成的名特優產品,雖然都可以達到綠色產品和生態產品的要求,但僅依靠傳統村落將這些名特優產品推向國內國際市場,天生就存在著無法克服的實力缺陷,無法獲得公平的待遇;第三是這樣的傳統村落,生產與生活的組織之間差異太大,相互之間難以兼容。大部分傳統村落都擁有自己的習慣法、家法、族規,彼此之間的溝通和協調難以辦到,往往只能靠慣例達成相互的并存延續,這樣的社會格局顯然無法應對瞬息萬變的市場波動;其四是這種小而全的社會經濟實體,一旦定型后創新極為困難,接納新的技術,改變運行方式都得動大手術,很難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更新換代。而這正是傳統村落難以應對外部社會挑戰的致命弱點,也是難以應對市場劇變的根源所在。
綜上所述,盡管中國的傳統村落與國外的傳統村落相比,具有諸多的突出優勢,但農耕文明核心價值所導致的缺陷和不足,同樣會表現為無法單獨應對來自工業文明的挑戰,特別是在工業文明瞬時強大的沖擊面前,難免會遭逢自然消失的厄運。不過,我們應當清醒的認識到,時下中國傳統村落日趨消失,顯然不是來自境外工業文明的直接沖擊,反倒是因為中國步入工業文明極為晚近,因而對工業文明的負效應缺乏切身的感受,以至于在追求經濟快速增長的驅動下,對西方工業文明的成就做了不切實際的過高評價,在無意中習慣于模仿西方發達國家現代化途徑,而對中國的傳統優勢,卻不以為然。在經濟獲得長足的發展后,又未能及時地起動削減歷史造成的“工農業剪刀差”,在科學技術的引進上,對“技術至上”的批判長期未能切中要害,對中國農耕文化的精華缺乏清晰的認識。以至于中國在“和平崛起”的同時,無意中犧牲了我們自己的傳統。當然,當下的中國“識迷途其未遠,知來者尚可追”。只要能立足于生態文明的核心價值,重新審視中國的傳統,認真的清算工業文明的負效應,中國的傳統村落同樣可以得到可持續發展,照樣可以垂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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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 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