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振
摘 要: “古苗疆走廊”是明代西南邊陲的一條重要通道,其貴州段因特殊的地形、水文、交通、人口與經濟等軍事地理環境,成為整個走廊的核心地段,具有軍事格局“小集中、大分散”,地形與交通制約性強,防線綿長,經濟支持力弱等軍事地理特點。域內以驛站與衛所為核心,構筑了一套相對完整的軍事體系,其分布與配置體現了明軍在走廊內的防御重心集中在貴陽、普安、興隆至平越一帶。區域內戰事沖突在時間分布上貫穿明代始終,空間分布上遍及走廊東西,造就了貴陽、普安、鎮遠等數處主要軍事要地。
關鍵詞: 歷史軍事地理;貴州;“古苗疆走廊”;交通
中圖分類號: K92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21X(2017)03-0114-08
“古苗疆走廊”是2012年初以楊志強、曹端波教授等人為首的貴州大學研究團隊正式提出的關于西南地區區域地理的學術概念,指“元明時期以后新開辟的、連接西南邊陲云南與湖廣之間交往的一條驛道及其周邊呈帶狀相連的地域”[1]。該區域自東起湖南沅陵,西至云南昆明,呈東北—西南走向,跨湘、黔、滇三省,漫漫千余公里,是國家西南邊陲與中原腹地聯系的重要通道,維護該區域的穩定發展,對于鞏固中央王朝對西南邊疆的統治、促進區域經濟與文化發展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其中,貴州境內的“古苗疆走廊”約占其總長度的一半,地理位置上又居于其中,承接湖廣與云南兩個開發水平相對較高的地區,具有“內地的邊緣”色彩,且域內地形復雜,諸民族雜處其間,給王朝穩定統治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故貴州境內“古苗疆走廊”可以說是整個區域的重中之重。明初在貴州建省,特別設置地方一級軍政單位來加強對該區域的管控正是其核心地位的直接體現。在明王朝對“古苗疆走廊”的開發與控制過程中,軍事要素一直占據了主導地位,早在洪武年間明王朝初平西南之時,朱元璋就提出了“至如靄翠輩不盡服之,雖有云南,亦難守也”[2]2225的論斷,著力加強在“古苗疆走廊”貴州段的軍事存在。筆者試結合貴州“古苗疆走廊”的地理特點與明王朝在該區域的軍事部署與戰事情況,在歷史軍事地理的視野下對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進行探究,以求教于方家。
一、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的軍事地理環境
軍事地理意義上的地理環境,是“指與戰爭活動和軍事行動密切相關的地理位置、地形、氣候、水文、植被等相對不變因素,及人口、民族、宗教、交通等社會、經濟、政治方面諸多可變因素所構成的綜合性地理環境”[4],具有自然與人文地理的雙重內涵。從整個貴州省的地形地貌來看,貴州“地勢西部最高,中部稍低,自中部向北、東、南三面傾斜,構成東西三級階梯、南北兩面斜坡”[5],地面崎嶇,平地逼狹,河谷深邃。“古苗疆走廊”橫跨貴州中部,從東西方向上看,具有三個階梯的地貌特征:東段自玉屏至鎮遠,沿沅江上游溯游而上,是黔東北低山丘陵區與黔東南中山低山丘陵區的交界地帶,地勢起伏較緩,河谷切割較淺;中段自鎮遠至安順,在南北兩面斜坡間,屬黔中丘原盆地區,河谷寬淺,地形較平緩;西段自安順至盤縣,屬黔西南丘原中山區,跨高原邊緣,高峰叢山,地勢起伏巨大。從南北方向上看,走廊大部南倚苗嶺山脈,北臨烏江諸流,自然形成一狹長區域。在水文方面,區域內東段為沅江上源清水河水系,方向與走廊延伸方向基本相同,聯系湖廣通道作用明顯;中段及西段多屬烏江水系和北盤江水系,方向多與走廊方向相垂,聯系省內諸地通道作用明顯。在交通方面,“古苗疆走廊”可謂因“一線路”而生,“驛道所經,自平溪、清浪所經,回環達于西北,幾千六百余里”[6]5231,從某種程度上說,貴州存在的意義就是維護這條交通命脈,“蓋貴州原非省會,只以通滇一線,因開府立鎮,強名曰省”[7]。相對于貴州其他三條主要交通線路(黔西北經畢節入滇之“西路”、黔北經遵義入川之“北路”、黔南經都勻入桂之“南路”),國家在“古苗疆走廊”內交通線的投入上更多,其地位與價值也相較為高。其中,走廊東段水運優勢大,“貴州多陸路,惟鎮遠、清浪、平溪三處系馬驛而通河”[8]293,中段亦開發較早,加之自然地理環境較西段為優,故其交通運輸條件遠比西段要好。在經濟與人口方面,“貴州雖名一省,實不如江南一大縣”[9]303;“地皆蠻夷,山多箐穴,水不涵渟,土無貨殖……為天下第一貧瘠之處”[9]304。在經濟發展水平如此落后的省區,人口資源都集中在以驛道和衛所為中心的“古苗疆走廊”區域內,“貴州四面皆蠻夷,所可知者,各府若衛軍民之數甚寥落也”[8]281;“一線路外即苗穴矣”[9]49。衛所士兵與大批外來人口在走廊區域內廣開軍屯、民屯,帶動區域農業與商業發展,也出現了“州衛同城”的現象。如此可知貴州“古苗疆走廊”區域內的整體社會發展水平是遠遠高于省內其余諸地的,為明朝在貴州的軍事存在提供了一定的經濟基礎與兵源支持。
二、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的軍事體系及防御重心
驛路是“古苗疆走廊”的核心,“驛傳所以傳命而達四方之政,故雖殊方絕域不可無也”[2]2549,其在軍隊輸送、糧草運輸、軍情傳遞等軍事行動上的作用不言自明。“貴之兵制備矣,將領、軍衛、屯堡、營哨、關隘、險阻,星列棋布”[10]23,故驛路及驛路上串狀分布的站點與沿途駐兵的衛所、關寨等一起,成為貴州“古苗疆走廊”內軍事體系的主要構成。對驛站及衛所分布與配置的考察,可以發現明軍于走廊區域內軍事防御的重心所在。
(一)串聯東西的驛路與驛站
古制多以驛為傳達官府行政文書之用,以站、鋪分別為輸運糧餉和遞傳軍情之用,站與鋪同軍事的關系較為密切。“貴州直抵云南洱海等處,自洪武以來,初開道路,因蠻夷叛服不常,兼山惡路險,是以設立站堡,編發為事”[11]1588。筆者據郭子章《黔記》中的相關記載,統計出了明代萬歷時期貴州“古苗疆走廊”內諸驛、站的相關配置情況(見表1)。如前文中以鎮遠、安順作為劃分走廊東、中、西三段的節點,從分布數目上看,走廊中段的驛、站最多,達到23個;西段次之,計有14個;東段最少,僅有3個。這種分布格局一方面是由東中西各段距離長度不同造成的,另一方面也受各段交通便利條件和軍政重視程度的影響。貴州“古苗疆走廊”東西長約600公里,東、中、西各段長度比約為1∶ 6∶ 4,而驛、站的比例則約為1∶ 8∶ 5,與長度比差別不大。東段雖有驛無站,數量較少,但從存馬、驢匹數來看應是走廊內規模比較大的驛,且其又通水運,備有驛船若干,兼具站運功能,加上其倚靠鎮遠、思州兩府,商賈往來頻繁,故其重要性不可小覷。中段貴陽作為省內四大驛道交合之處,驛馬、站軍數量均位于省內前列,規模很大,自然是兵防重心。而以貴陽為中心,中段的驛、站分布呈現出明顯的東密西疏的特點。其中,站多集中于興隆至新添一帶,該地為播州與古州生苗區相夾之處,縱深狹小,苗患頻繁,堪稱千里苗疆走廊的“七寸”,故多設站以有效支撐明軍在此地的軍事行動,側面反映出明朝軍事部署的重心所在。西段則驛與站結合緊密,有驛有站,站內駐兵相對較多。但相對于東中段而言,西段驛站之間間隔較大,部分驛站甚至沒有倚靠衛所。這證明西段相對安全,并不是區域防御的重點,驛、站自身的軍事能力足以應對日常防御需要,也表明該區域自然地理條件雖較差,但對實際交通的影響較小,亦或是西段較差的交通條件仍能滿足王朝在此的軍事與經濟需要。鋪則沿省內諸府衛向外呈輻射狀分布,深入土司地區,多達百余個,茲不詳述。各驛站鋪堡均有數目不等的司兵駐守,構成一套初步的軍輸防衛體系。endprint
(二)分段戍守的衛所與關堡
都司衛所制度是明代軍政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各衛所既是地方駐兵的軍事要點,又是屯田農耕的中心地區,對于地方經濟的發展和疆域鞏固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明代貴州境內先后共有衛所20余個,除了萬歷和崇禎朝新設的威遠衛、鎮西衛和敷勇衛外,一般有24衛,即由貴州都司下轄治于貴陽的貴州衛、貴州前衛,貴陽以西的“上六衛”、以東的“下六衛”,黔西北的“西四衛”,湖廣都司下轄的湘黔邊境的“邊六衛”所組成。其中位于“古苗疆走廊”內的衛所與軍兵,占據了貴州省內衛所軍兵數量之大半,其沿通道內湘黔滇驛道大路串狀分布,體現出分段戍守的特點。從衛所設置上看,走廊東段和西段僅設有3衛,中段則設有11衛,這與各段長度顯然極不相稱。具體而言,東段的三衛額定兵數與明代衛所兵員的標準編制差別不大,規模一般,但分布相對較緊密,對思州、鎮遠兩府的協防意義重大。永樂時顧成擒獲田氏土司,改土歸流設立八府從而順利建省,離不開這三衛的軍事支持。中段貴州衛、貴州前衛駐于省城,龍里、威清兩衛分列左右,貴陽的防御核心地位自不待言。貴陽以東的興隆、平越一帶是衛所分布特別集中的地方,衛所普遍規模大,駐兵多,遠超明代標準水平,且選址亦注重經濟考量,如黃平所“土田沃饒,山溪險固”[6]5284,是為耕戰佳地。結合前文此地驛、站的分布密集的原因,可以確定興隆至平越一帶是明軍在“古苗疆走廊”內軍事防御的重心之一。且從表2可知,清平、平越等衛都有較大的失額,失額率分別高達93%和96%,這一方面歸因于明代中后期衛所制度的逐漸廢弛,“貴州衛所、站、堡、旗甲軍人征差逃亡,十去八九”[11]4898,一方面也與該地帶控扼“古苗疆走廊”,戰事頻繁,軍士死傷較多有很大關系。走廊西段東西長約200公里,卻僅設有安莊、安南與普安三衛和四個外千戶所,兵力也較為分散,故西段走廊不是明軍防御的重點。但是從額定兵數上看,普安州駐兵竟高達13 000余人,遠高于省府貴陽駐兵數,可見朝廷對普安這一滇黔門戶還是相當重視的,該地可謂一兵防重心。此外,貴州都司“營哨關堡通計二百八十一處”[10]23,處于走廊內的有“鳥道懸崖,而上可容百萬人”[6]5274的香爐山和“中僅有道如梁,行者栗且汗矣”[6]5343的關索嶺等絕險山關,各點編有哨兵、土兵、苗兵、打手、標兵等數目不一,與走廊內衛所旗兵一起成為區域內的主要軍事力量。
三、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的軍事地理特點
從整體上看,貴州“古苗疆走廊”外部輪廓相對完整,內部區塊差異顯著,是一條狹長的自然區域,驛站、衛所的設置又促使區域內人口與經濟呈點狀集中和發展。因此,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在軍事地理上有這樣四大主要特點。一是域內形成了“小集中,大分散”的軍事格局。域內軍隊以衛所為依靠,沿湘黔滇驛道串狀分布。加上域內險地眾多,極易形成鎖喉之勢。如在應對清水江、鎮遠一帶的防衛問題時,就有人建議“將江外山口盡行閉塞,江內山口并津渡俱設關堡,屯兵守御”[12]5477。這樣封鎖夷境以自衛的現象在貴州“古苗疆走廊”內相對來說比較普遍,關堡林立,進一步推動了區域內軍事力量的點狀分布。這是明軍在兵力有限的條件下增加防御覆蓋面的必然選擇,能夠盡可能地擴大縱深,為一線路上的衛所及周邊府城提供捍蔽。但這種軍事格局也具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防區未能連接成片,軍隊也較為分散,“孤懸賊巢,道路險遠,糧餉不繼”[10]464,容易遭受圍攻而被各個擊破。二是域內地形與交通因素對軍事的制約性特別顯著。叢山密林、溝壑深溪的復雜地形環境對軍隊間的正面交鋒造成了極大的限制。“貴州地方,山嶺高峻,林木深奧,雖有雄兵猛將,急難成功”[13]254。軍隊大規模作戰不便,但卻適宜于游擊作戰。“苗東西徙倚不可方物,彼偵大兵來,深山大壑便足藏身,大兵不能久持,一退彼便復”[14]718~719;“我聚而入,彼散而逃;我撤而回,彼沖而出;彼守其逸,我當其勞;彼之乘我有余,我之備彼不足”[10]450。可見小股部隊游擊作戰在這里如魚得水。與地形環境相應的是交通條件。走廊雖因驛路而東西貫通,但交通狀況還是相當的惡劣,“懸車束馬,碎踝穿蹄,一以為太行,一以為孟門,行路之難,稱天險矣”[15]3707。這直接導致各軍事據點在日常防衛上缺乏密切的聯系,軍事作戰協動性不強,軍隊輸送與糧草補給較困難,“夫兵多則苦于乏糧,兵少又不足分布,控扼賊路則賊所必攻,聚于府城則緩急難應”[10]450。三是域內軍事防線漫長,縱深狹小,一點受難則邊疆 有危。“古苗疆走廊”擁有漫長的交通線,必然要求千里設防,處處有備,但狹小的戰略縱深使得走廊極易被切斷,而特殊的地理環境又讓另尋他路變得十分困難,只要有一處被斷,則整個走廊就喪失了其最重要的交通價值。楊應龍叛亂時,走廊內偏橋、興隆等處被叛軍攻陷,“古苗疆走廊”的東西往來被暫時切斷,但隨即就有叛軍“將斷貴州之道為圖云南之計……實危急存亡之秋”[16]的言論出現,將局部戰爭上升到了關乎國家存亡的高度。四是域內對戰爭的經濟支持力較弱。“廩無隔歲之儲,帑無宿貯之金”[15]3707,僅依靠本地賦稅收入根本無法承擔起區域內龐大的軍政開銷,“每與川湖同災害,而軍民歲計又大半仰給于二省,時有弗繼之憂”[10]450,只有依仗湖廣、四川兩省調撥供給才能夠勉強維持地方行政的正常運作與軍隊駐防的暫時穩定。
四、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內戰事的時空分布及特征
“古苗疆走廊”是國家聯系西南的重要戰略通道區,歷史上各民族、集團間發生過許多戰事沖突。明代作為該走廊形成與發展的關鍵時期,“稽之史冊,聞之父老,未有五十年不用兵者”[13]4554,境內戰事沖突可謂不斷。筆者據《明史》、《<明實錄>貴州資料輯錄》和嘉靖《貴州通志》、萬歷《黔記》、民國《貴州通志·前事志》等相關地方志所載資料進行統計,有明一代(1368-1644年)發生在今貴州省境內的大小戰事沖突多達300余次,其中發生在“古苗疆走廊”內的共有159次,① ① 由于貴州“古苗疆走廊”并沒有明確的邊界,筆者即以“一線路”為中心統計了驛路上各府衛及周邊區域內的戰事情況,如發生在都勻、貴陽府南部等距“一線路”較遠地區的戰事則未計入;戰事沖突則以經歷作戰行動為準,如“討平”“剿平”“陷”“圍”,單方面的“擾”、“掠”及招撫投降、規模極小的騷亂等未計入;對“一戰多地”現象,各以作戰地點分別計入,“一地多戰”則根據作戰時間、主體的變化酌情分別計入;各史料經辨析,避免重復統計,具體內容限于篇幅,另文詳列。 幾乎占全省戰事之大半。而戰事發生時間上涉及明代各個時期,作戰地點也幾乎遍及走廊東西各處。endprint
(一)時間分布及特征
從整體上看,區域內的戰事沖突主要集中在明王朝前中期,并在中后期呈現波動狀態。洪武四年(1371年),明王朝初平四川,此時貴州地區諸土司望風歸附,明太祖下詔設貴州衛,初步在“古苗疆走廊”內建立統治。洪武十四年(1381年),傅友德等將率大軍沿“古苗疆走廊”通道平定云南,并隨即于區域內建立貴州都司,沿途廣設衛所,不斷增強軍事力量,擴大統治基礎。在這一過程中,戰事沖突一方面來自于明王朝對域內蒙元殘余頑固勢力的攻擊清剿,另一方面又由于漢族外來人口在生存資源上同當地少數民族進行激烈爭奪而引發。少數民族勢力迫于威懾而暫時歸降,尋機復叛成為了一種常態。這使得王朝在此的統治基礎十分薄弱,即使朝廷以“示以恩信,諭以禍福”[2]2634作為處理西南邊疆民族矛盾的準則,也常常采用更為激進的軍事手段進行鎮壓,因而貴州“古苗疆走廊”在王朝建立初期戰事沖突頻發。永樂至宣德時期,隨著貴州布政使司的成立,走廊區域大部分由府、衛管轄,統治基礎逐漸得到鞏固,加之該時期王朝對西南邊疆依舊實行較為寬容、開明的政策,多行蠲免,注重學校教化,故域內戰事沖突次數大幅減少。正統至成化時期,隨著整個社會矛盾的激化,戰事沖突也開始急劇增加。尤其是正統年間明朝數次派大軍對云南麓川進行征討,部隊與軍需運輸等大多通過“古苗疆走廊”進行,給域內百姓帶來沉重負擔,因而爆發了少數民族的大規模起義,“苗賊滋蔓,西至貴州龍里衛,東至湖廣沅州衛……夷眾不下二十余萬,俱已叛逆,圍困貴州、湖廣所屬地方”[11]3535,可謂已成星火燎原之勢。少數民族起義軍攻劫衛所屯寨,阻截官道,朝廷數次出動大軍鎮壓,使得該時期走廊內戰事呈現出規模大、分布廣、頻次多的階段特征。弘治至正德時期,區域內的戰事沖突隨著朝廷改良吏治等一系列措施的推進而又出現減少趨勢,但也出現了弘治年間的“米魯之亂”和正德年間的阿傍香爐山起義等一些規模較大的戰事。嘉靖至隆慶時期,貴州境內戰事沖突多發生在黔南苗嶺深處及黔東北臘爾山區等“古苗疆走廊”外的州府地區,走廊內的戰事反而不多。萬歷泰昌時期,規模較大的播州之亂與“路苗”起義都有阻斷湘黔驛道,截援劫商的意圖,故貴州“古苗疆走廊”內戰事又開始增多。明末天啟至崇禎時期,歷時近10年的奢安之亂荼毒滇黔一線,區域內戰事依舊頻繁。
(二)空間分布及特征
從圖3可知,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內戰事沖突地點分布十分廣泛,可以說遍及域內各大軍事點。具體而言,戰事又主要集中在走廊中段東部的清平、平越、新添諸衛一帶及西部的普定衛、西堡司,西段的安南、普安兩衛等處。清平、新添一帶大致位于貴州境內湘黔驛道的中間,由湘入黔于此在地形上進入了黔中丘原盆地區,失去了便利的水運優勢,“山溪深險,苗夷環伺,介黔、播之肘腋,為楚、蜀之藩維”[6]5281。該地處于古州生苗區與播州向南突出部相接近的區域,“北出播州,界壤相接,為門戶之地”[6]5284,縱深非常狹小,地方少數民族眾多,勢力較強難于管控,曾數次圍攻衛所導致驛路斷絕。朝廷為了擴大控制區域,保障省府及衛所安全,也多次挑起爭端借機驅逐生苗,故戰事沖突非常之多。普定衛、西堡司一帶大致位于貴州境內滇黔驛道的中間,該地臨近水西地區,地方土司勢力強大,戰事沖突多由在王朝中前期的土司叛亂引發。不過,由于國家對土司勢力作亂事件十分重視,加之區域內朝廷軍事力量較強,交通也尚為通暢,故戰事沖突雖多但影響相對較小,叛亂多被迅速平定。走廊西段的普安州一帶是出入滇黔的門戶,也是川黔滇廣四省通達之處,無論是明初平定云南,還是明中期、末期的米魯、安邦彥作亂,各方勢力都把此地作為作戰的焦點,反復爭奪,故經歷戰事較多且對于整個“古苗疆走廊”來說都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走廊東端的思州府、平溪衛、清浪衛一帶由于靠近黔東北水硍山、臘爾山等生苗“巢穴”,苗民經常跨過一線路與南部的黎平清水江一帶的少數民族共同起事,形成規模龐大的起義,故該地區也是一個戰事沖突易發區,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苗民還攻入思州府內,“知府李允簡死之,虜掠人口孳畜不可勝計”[10]358。此外,處于一線路外的都勻府北部麻哈、平定、香爐山等地亦是險要之處,黔南少數民族起義時往往波及于此。不過從整體上看,走廊內經濟較為發達的貴陽與鎮遠兩地府城經歷的戰事反而相對較少,戰事沖突往往發生在其轄區外圍起拱衛作用的軍事據點等地,這表明王朝對該地區十分重視,也反映了其在“古苗疆走廊”內精心分配部署有限軍事力量的成效。
五、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的主要軍事要地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扼、遠近,上將之道也”[17]。在軍事地理上,除了地形,交通、經濟、人口等一系列因素共同決定了一個地區是否能成為一個軍事要地,且不同時代軍事要地的地位也會隨著國家戰略與地區環境的改變而發生變化。明代貴州“古苗疆走廊”的地理環境與軍事地理特點使得走廊內軍事要地眾多、人口集中、經濟發展水平較好、交通樞紐地位顯著的區塊中心及地勢險要的區塊交界地帶的軍事地理意義更為凸顯。因而處于全區中心的貴陽府,東中段交界處的鎮遠府和西段門戶的普安州等處 成為了更加關鍵的軍事要地,茲簡述如下。
(一)貴陽軍民府
貴陽府是貴州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是整個“古苗疆走廊”的核心地點,它處于湘黔、滇黔、川黔、桂黔等交通干線的交匯之處,五方雜處,“府當四達之交,控百蠻之會……蓋應援要途,控臨重地”[6]5247,歷來被視為滇南門戶。府治貴陽城依山而建,“富水繞前,貴山擁后,沃野中啟,復嶺四塞”[10]58,可見其選址十分考究,易守難攻。貴陽作為區域中心,又是貴州衛和貴州前衛的駐地,駐軍甚多,周圍又有新添關、鴉關、蔡家關、闊水關、洪邊堡、孫官堡、青巖堡等關堡屯寨,互成犄角之勢,故有明一代直接以貴陽作為攻擊目標的戰事不多,規模較大的僅有天啟年間的水西安邦彥之亂。天啟二年(1622年),水西同知安邦彥響應 奢崇明叛亂,自稱“羅甸王”,并聯合故宣慰土舍宋萬化,攻陷龍里,圍困貴陽,并沿巖制柵,企圖斷絕貴陽對外往來。“外援既絕,攻益急,城中糧盡,人相食”[12]5473,此時的貴陽儼然一座孤城,“長梯蟻附,城幾陷者數矣”[12]4312。但城中軍民在巡撫李枟、巡按史永安的率領下,憑借堅固的城防與不屈的斗志,堅守十月有余,“蓋食人炊骨民無叛心,即睢陽未足比烈也”[14]1142。后叛軍見王三善率大軍來援而撤圍,此時貴陽城已滿目瘡痍,人口由戰前的十萬戶銳減到僅存千余人,足見戰況之慘烈。endprint
(二)鎮遠府
鎮遠府位于貴州“古苗疆走廊”東段和中段的交界地帶,也是貴州通往湖廣的門戶,“府東連沅、辰,西通貴竹,當往來之沖,為扼要之地”[6]5314,舟楫通利,水、陸交通均為便捷,經濟發展水平也較高,“商賈輻輳,物貨可尋”[8]263。府域內設有清浪、鎮遠、偏橋三衛,可謂重兵戍守,其中府治鎮遠縣山河環繞,“東據馬場坡,萬夫莫當;西扼石崖門,居民安堵”[8]263,并與鎮遠衛隔河而望。府內又有油榨關、甕蓬關、清浪關、爛橋關、相見堡等關堡屯寨,其中偏橋特為《讀史方輿紀要》所重,認為其是貴陽噤喉,有警則東西隔絕,糧援中斷。由于鎮遠府四面存在大量苗疆生界,階級與民族矛盾較易激化,故明代府內苗亂甚多,戰事頻繁,規模較大的如宣德元年(1426年)的銀總起義,正統十四年(1449年)的龍惟保、金臺起義,景泰六年(1455年)的田總干起義等,使得府境內諸衛所長官司軍民飽受戰亂之苦,其中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播州楊應龍叛亂攻占境內偏橋等處,更是造成湘黔通路斷絕。但值得注意的是,鎮遠府城卻因四周關隘林立、重兵戍守而很少受到戰爭威脅,僅見的有“萬歷癸巳年(1593年)冬容山大小二江苗聚焚劫官民,府市震恐”[10]330,但這并不能降低明代鎮遠府軍事要地的地位。鎮遠府多作為明軍出擊作戰的前方大本營,如鎮壓安邦彥之亂時,貴州巡撫王三善就奏言屯兵鎮遠,“待糧米運至鎮遠,然后可提大兵而上,一舉蕩平”[14]1204。
(三)普安州
普安州位于貴州“古苗疆走廊”的最西段,是貴州的西大門,“州當云、貴之襟喉,達川、廣之聲援,據險立城,控扼蠻夷,實為要害”[6]5268,是四省通達之地。州內有普安衛與四個守御千戶所,又設有芭蕉關、分水嶺關、何買寨等關隘,可以說普安州是明朝在黔西南的防御重點,但這個重防之地卻不像貴陽、鎮遠一樣固若金湯。據筆者統計,有明一代普安州共歷經大小戰事9次,規模較大的有弘治年間的米魯之亂與明末安邦彥之亂。米魯是普安土判官之妻,勾結奸夫阿保據寨作亂,“賊益熾,官兵敗于阿馬坡,都指揮吳遠被擄,普安幾陷”[12]5483,逼迫朝廷兩度出兵,“糜士卒金錢無算”[18]才得以平息禍亂。明末安邦彥叛亂時除圍困貴陽外,還一路向西攻陷威清、普定、安南、普安諸衛。“賊圍普安城一年有奇,糧盡援絕,餓死者十之三,自潰城陷”[19],可見其作為軍事要地被作戰雙方爭奪之慘烈。
六、結語
明朝以南宋亡于西南為殷鑒,國防戰略思想由前代的“重北輕南”逐漸呈現出“南北并重”的趨勢,著意開拓、鞏固西南邊疆。有明一代,明軍三征麓川,血戰大藤峽,平播州楊氏,鎮川黔奢安,這一系列戰爭反映出王朝對于西南國防的高度重視,不惜代價地維護西南邊疆統治的穩定。在國家重視西南邊疆的國防大背景下,“古苗疆走廊”愈發展現出其作為國家西南交通孔道的重大戰略價值,貴州“古苗疆走廊”的軍事地理意義也日益凸顯。山河之固固然美哉,但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在德不在險”[20],正如明人所言:“我殺愈多彼恨愈深,殺機一動,勢必蔓延,有開辟即有此苗,能盡血洗之乎?”[14]719只有把軍事、地理方面的優勢與特點同適宜的王朝民族政策相結合,才能促進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開發,維護國家西南邊疆的穩定,“古苗疆走廊”也才能藉此煥發出持久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1] 楊志強.文化建構、認同與“古苗疆走廊”[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6):103-109.
[2]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明太祖實錄[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4.
[3] 楊志強,趙旭東,曹端波.重返“古苗疆走廊”——西南地區、民族研究與文化產業發展新視閾[J].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2(2):1-13.
[4] 劉敏,方如康.現代地理科學詞典[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670.
[5] 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貴州省志·地理志(下冊)[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710.
[6]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北京:中華書局,2005.
[7] 李化龍.平播全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5:22.
[8] 謝東山,張道.嘉靖貴州通志[M]//中國地方志集成·貴州府縣志輯(第1冊).成都:巴蜀書社,2006.
[9] 郭子章.萬歷黔記[M]//中國地方志集成·貴州府縣志輯(第2冊).成都:巴蜀書社,2006.
[10] 沈思充,陳尚象.萬歷貴州通志[M]//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
[11]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明英宗實錄[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4.
[12]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0.
[13]陳子龍,等.明經世文編[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4]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明熹宗實錄[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4.
[15]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M]//顧炎武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6]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明神宗實錄[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4: 6378.
[17]孫武撰,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M].北京:中華書局,2012:282.
[18]沈德符.萬歷野獲編[M].北京:中華書局,1959:762.
[19]王粵麟,曹維祺,曹達.乾隆普安州志[M]//中國地方志集成·貴州府縣志輯(第15冊).成都:巴蜀書社,2006:146.
[20]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0:1722.
[責任編輯:劉興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