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鐸
文化遺產傳承保護新特征與城市形象塑造
◎孔鐸
如何將傳統文化要素和歷史文化價值應用到城市建設中,已成為當下城市建設活動思考的重要命題。根據歐洲城市遺產保護的一般性歷程,結合我國城市遺產保護的新特征與城市形象塑造趨勢可知,在城市遺產原有紀念、歷史等價值的基礎上發揮其作為公共文化空間的關鍵性作用,是現階段傳承歷史文化遺產,使其融入生產生活的重要途徑。同時也是樹立城市形象,深化品牌內涵的重要方式。
城市遺產保護;新型城鎮化;城市形象
自《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頒布以來,在城市建設、更新過程中融入傳統文化要素,將歷史文化價值應用到新的文化傳承創新活動中來的新要求,已成為城市建設活動的重要新向度。這一“人文城市”的建設理念如今已在城市形象塑造、城市品牌設計、城市遺產活態化新公共空間營造等多方面得到了探索與運用。其中一個顯著的特征在于,對于國外的種種先行實踐,相關的研究活動開始有意識地超越簡單介紹的初級階段,在既有專門性研究推進的基礎上,通過辨明國內國外兩種環境的特殊條件,對未來的發展路徑進行具體性的考量。從世界遺產保護歷史的一般性趨勢來看,在20世紀,特別是20世紀下半葉,隨著城市發展方式的轉變,城市遺產的保護傳承活動,以及相關文化價值生產機制在各個國家也出現了相應的劇烈轉變。而自20世紀末以來,我國城市文化遺產保護事業也隨著城市建設水平的整體性推進而出現了新特征,這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城市建設實踐發展到一定程度,遺產保護活動所必然出現的特征。國內外的兩個轉變既構成了當今新型城鎮化視野下考察城市文化遺產保護新特征的文化語境,又成為解釋當下遺產傳承保護、城市品牌形象建設路徑的契機。
從城市遺產保護發展歷史的一般性過程來說,20世紀初奧地利藝術史學家李格爾對文物價值的解讀具有較高參考價值。其以文物在西方現代化不同歷史時期所產生的文化價值為考察路徑,將20世紀前歐洲形成的文化遺產價值總結為以古典主義觀念為基礎的永恒秩序“紀念性”和以歷史主義民族特殊性觀念為基礎的“歷史性”。其分別強調遺產符合古典形式比例邏輯而顯現的普遍性美感、歷史傳承特征以及因作為歷史發展過程中的獨特一環而承載的獨特功能。在論述完這兩大特征之后,李格爾認為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已出現注重文物舊化色彩和整體性觀感的“年代價值”,并逐漸走向主流。此外還有文物物質實體等方面的使用價值與藝術價值。李格爾的文物價值解讀理論在這一問題上的啟發意義主要有二:其一是他準確地概括了文藝復興以來西方文化遺產保護的歷史,為總結20世紀前較為籠統的“歷史文物價值”提供了歷史性視野。其二是他對20世紀興起的“年代價值”進行總結和預測。
如果將李格爾的“年代價值”論同20世紀切實發生的遺產保護范疇擴大,保護方式多樣化,傳承實踐同文化經濟活動密切聯系的種種現實進行結合考量,可將城市遺產保護與傳承活動的新特征總結為以下兩點:一是破除了近代以來逐漸形成的有關歷史“原真性”“純潔性”的本質主義迷信,將歷史意義進一步看作是個人或集體在一定動機下進行文化意義生產的歷史語境產物,從而將考察的重點由具有確定性價值的“原真性”轉移至個體、時代對歷史表述的獨特發現中,以凸顯出以當地人、所在時代的眼光觀看遺產事項的價值。二是將眼光由“精英”轉向“大眾”,解構以有形遺產、杰出作品為對象和以“經典”為衡量標準的方法,廣泛吸收人類學、民族學觀看異文化的視角,將“構成社會或社會團體特性的精神、物質、知識和感情特點的文化復合物”一并納入遺產綜合考量視野,各種歷史上的文化和異文化看作是同現代文化平等的存在。經由這些新特征,20世紀歐洲國家城市遺產保護的最顯著變化在于保護對象由“突出的建筑杰作”轉變為“普通人創造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場所”。保護對象的價值也由其本身所具有的突出藝術、紀念和科學價值,轉變為城市舊區所形成的整體性文化氛圍與地方性知識。用這種方式完成了由單體文物建筑到有形遺產與無形遺產相結合的歷史文化保護區的嬗變。這一方面是西方哲學思想、歷史意識和藝術觀念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必然性轉向,同時也是現代城市建筑規劃、生活方式和審美意識形態等因素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出現的普遍性特征。
我國城市遺產保護的新特征與城市品牌建設的潮流是在改革開放之后奮力追趕世界建設潮流中逐漸形成的。從我國城市遺產保護的歷史進程來看,自以朱啟鈐等為代表的中國學人成立“營造學社”以來,文物建筑的紀念、歷史價值已然進入我國。經過20世紀上半期的漫長努力,我國基本確立了現代文物建筑的價值判定體系。建國之后,建筑學家梁思成基于對世界城市建設的既存問題與新理論潮流,創造性地提出了保存北京舊城的“梁陳方案”。意圖通過對整體城市歷史空間的保護與小規模更新,實現中國傳統城市現代化、宜居性和文脈延續等綜合性目標,但這一方案因復雜的歷史原因而失之闕如。1982年,這一在單體文物建筑保護之上的整體保護思想終于以“歷史文化名城”的形式最終確立,并不斷在城市大規模開發、建設及更新的浪潮中顯現實踐品格。至20世紀末21世紀初,以批量的方法對“歷史文化名城”進行審批的工作已經完成,并且出現了以歷史文化保護區為對象,重視歷史建筑、肌理和傳統格局的保護方式,它們同已形成的歷史文化名城整體層面的風貌保護,微觀層面的文物建筑保護一起形成了“歷史文化名城-歷史文化保護區-文物建筑”三個層面的保護,這是城市遺產保護方式轉變的獨特中國經驗。
伴隨著城市發展模式的轉型升級,城市形象構建和城市品牌傳播也逐漸成為城市建設活動中不可忽視的領域。隨著城市經濟實力的增強,城市的綜合性發展目標愈加無法用吸引投資、單方面提升有限的幾個經濟指標來代替。城市的文化形象、社會品牌所帶來的“人氣”成為了更加稀缺的資源。而同商業品牌活動形成顯著差異的是,城市形象、城市品牌的傳播活動擁有更加復雜的內涵與受眾,傳播行為也相應具有更多元化的向度。其始于大眾媒體上直觀性的視覺形象和清晰可辨的宣傳口號,成于投資者、游客和居住者的個人化體驗,最終形成公眾對于城市的某種整體性觀感,并對各種投資、旅游和遷移等行為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在這一過程中,人們看待城市、理解城市的方式形塑了媒體選擇相應的符號展現城市的品牌形象。在經歷了近30年的城市大規模建設改造活動后,人們愈加發現我國城市規劃設計的現代轉換和創新發展,在本質上是一個復雜的人文傳統轉化和文化生態重建的非通約性問題。在更新開發浪潮中出于各種原因遺留下來的各種地標式建筑、街道及風貌景觀,成為在大眾媒體上傳播城市形象所熱衷使用的意象。而城市文化遺產同旅行者、本地居民之間的互動性關系也在作為“文物”的精英文化屬性、作為“商品”的經濟屬性基礎上,又萌發了作為“公共文化”的社會公共屬性。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在文化上,相對于上一階段強調保護對象突出的歷史、藝術或者科學上的典型性和超凡價值而言,這一時期的城市遺產更加強調作為地方傳統生活的見證物,以及地方文化特色展開的實體性空間。不可否認的是,大大擴展的保護范疇確實稀釋了保護對象在文化史、藝術史上的種種突出性價值。大多數游客也無法辨別相鄰地域之間建筑藝術風格、地方特色產品以及民間藝術活動中的細微差別。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自李格爾為這一類型遺產進行嘗試性闡述開始,其特質便是在同經典藝術作品的相互區別中完成界定的。因而可以說,新的遺產價值更多在于非精英、民間化和生活化氛圍,以及對各種城市傳統生活事象活態保存而蘊含的地方性知識。這一層面的文化特色,并不能通過舊有的博物館式被動保護來傳達,而必須通過空間社會公共性的激活,以融入當代生活的姿態才能夠順利實現。
二是在經濟上,保護開發模式逐漸自下而上地超越簡單的“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機械性開發模式,開始深入探究留存與傳承傳統文化,以實際內容涵養城市品牌形象內涵等問題。在提出“歷史文化名城”概念的初期,對城市歷史空間進行旅游開發以換取經濟收入,以期迅速改變城市舊區落后的經濟水平,被認為是歷史文化名城在不進行大規模建設的前提下實現現代化的主要模式。然而實踐證明,旅游開發強度也有強弱之分,傳統文脈的維持也有好壞之別。在21世紀初,從事政策制定和相關研究的專業人士已經意識到,短時間、高強度的旅游開發,并不能保證地方各種傳統形式的良性留存,反而是將原本具有自然適應、自我更新潛力的民間文化進行了簡單的凍結,成為僅供游客觀看的“文化標本”。長期來看,這種開發模式并沒有為城市品牌形象內涵提供可持續發展的動能,最終也無益于城市遺產在文化經濟活動的中長期發展。
三是在社會上,歷史文化保護區不僅僅滿足于作為單一的文物建筑展覽展示的空間,或者以游客消費活動為主要目的的商業街區而存在,而是希望藉由豐富歷史文化遺存、傳統的城市地方認同和較好的城市區位優勢,成為城市居民和旅行者共同認可的公共空間。一方面,這是遺產保護對象擴大到歷史文化保護區這一層級的必然性結果,因為如此體量的保護區域愈加不可能完全使用“凍結”的方法進行被動保護,而商業活動的健康發展也必然導致這一地區的活動多樣化,其公共屬性會慢慢形成。另一方面,只有構建出可感知、可體驗的活性公共文化空間,才能為文化傳統的生產、生活性傳承提供有效的承載場所。走出一條兼顧旅行者、開發者和居民等多個主體利益的有機發展模式,使新的文化遺產屬性和文化經濟屬性得以發揮。
我國新型城鎮化建設與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中提出的各種政策導向性期許,如何在既有條件中得到創造性的實現,有賴于對一般性趨勢和具體性條件的雙重把握。一如西方在現代主義城市更新活動進行到一定程度之后,轉而又將目光向后投射至傳統城市形態一樣。以“現代性”為特征的新城市空間也正因“千城一面”等弊病開始受到批評。取而代之的是,走向綜合化利用的城市歷史空間和具有多向度的城市形象傳播活動開始由興起走向成熟。從前者來說,被動的展示功能已無法滿足既有的遺產保護、文化消費需求。亟須構建更加具有參與性和活態性的文化產品以發揮這一類型遺產的比較優勢。從后者來說,鮮明、直觀的城市形象與城市品牌必須有相應的實體性內涵作為載體才有可能實現。只有存留更多具備現實生命力的文化傳統,才能使城市的形象內涵不流于文字和圖片上的空洞描述。因而可以說,順應業已轉變的城市文化遺產保護方式,將其文脈傳承為具有多重價值,能為城市居民、旅行者參與的公共性文化空間,是推動城市遺產保護和城市品牌兩大目標良性發展的關鍵性命題。
G127
A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于大數據背景的城市品牌傳播與管理研究》(編號:15BXW0320)的階段性成果。
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10.13561/j.cnki.zggqgl.2017.12.005 ■ 編輯: 張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