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菁菁
強硬對抗不可避免地進一步著撕裂國家的共識,馬德里獲得的很可能會是一場慘勝。
普伊格蒙特(Carles Puigdemont)是第一個地地道道的加泰羅尼亞人。1962年,他出生于加泰羅尼亞赫羅納省的鄉村阿梅爾。在弗朗哥獨裁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他在公共場合說西班牙語,在家里說加泰羅尼亞語。弗朗哥政權倒臺后,他在赫羅納大學學習加泰羅尼亞語語文學。從政之前,他一直在加泰羅尼亞新聞界工作。他也是加泰羅尼亞民族主義者的組織成員。2016年,他成為第一個拒絕對西班牙憲法和現任君主費利佩六世宣誓的加泰羅尼亞自治區主席。

10月10日,西班牙巴塞羅那的加泰羅尼亞地區領導人普伊格蒙特抵達議會發表講話,并簽署了“獨立宣言”
普伊格蒙特或許是一個真正的加泰羅尼亞獨立主義者,但他很可能并不想走到今天這一步。10月10日,他在加泰羅尼亞議會公布獨立公投的結果,比原計劃遲到了1小時。他說,加泰羅尼亞人民支持獨立,但是一陣熱烈的掌聲之后,他話鋒一轉,宣布“將擱置獨立宣言數周,首先尋求與西班牙政府談判,通過合理的對話進行調解”。
普伊格蒙特的反對者抓住了他在講話中流露的猶豫和退縮。有人在推特上諷刺說,普伊格蒙特的講話之后,一半人認為加泰羅尼亞獨立了,一半人認為沒有。馬德里當然不會放過這一點。西班牙首相馬里亞諾·拉霍伊(Mariano Rajoy)回應說,普伊格蒙特應該明確澄清他到底是否宣布獨立。嘲諷完這位對手之后,拉霍伊亮出了大棒:西班牙政府將根據其答復做出回應,會在憲法條款允許的情況下,對該區實行直接統治,取消加泰羅尼亞的自治地位。
拉霍伊的強硬很好理解:從西班牙全國的角度看,維護國家完整是絕大多數選民的訴求,在野黨領袖早就明確表示,強烈支持拉霍伊激活憲法第155條。
普伊格蒙特騎虎難下。一個被普遍忽略的細節證明普伊格蒙特很可能對公投后的局勢走向做出了錯誤估計。在獨立公投前夕的一次采訪中,半島電視臺問道:一個新國家要加入歐盟必須獲得所有成員國的認可。西班牙不可能接受一個新加泰羅尼亞的加入。你是否在冒讓加泰羅尼亞脫離歐盟的危險?“不,那不可能。首先,我們已經是歐盟的公民。750萬加泰羅尼亞人有歐盟公民身份,我們不應失去它。”普伊格蒙特信心滿滿地回答,“目前我還沒有尋求任何歐洲國家的承認,因為我們還不知道公投的結果。公投之后,我們就會推動此事。我們對加泰羅尼亞在歐盟內部的未來非常有信心。這是一個相互認可的局面。”
事實上呢?公投結束后,歐盟強調“公投”是西班牙的內政,無意干預。這種不選邊的托詞已經表現了歐盟的態度。多年來,歐盟致力于消解單一國家主權,建立政治共同體,一個新的主權國家的建立與一體化的意識形態背道而馳。對于普伊格蒙特,這一表態事關獨立運動的生死。多年來,獨立主義者有一些基本的共識:獲得獨立有利于加泰羅尼亞的繁榮;加泰羅尼亞有能力成為歐盟內部的一個富裕的小國。現在看來,這些想法有過于天真之嫌。加有65%~75%的出口目的地為歐盟,據當地媒體報道,自10月1日公投舉行以來,已有1681家公司將總部從加泰羅尼亞陸續撤離,包括了銀行、天然氣、生物科技等行業的多家知名大公司。而采取這樣的行動的主要動機,則是出于對獨立引發的法律不確定性,以及失去歐元保護傘、關稅等一系列風險的考慮。
10月10日,意識到危險的普伊格蒙特向馬德里釋放了談判的意愿,但馬德里看到了他的軟肋,決計痛擊。兩條道路擺在普伊格蒙特面前:激進派建議直接宣布獨立,溫和派則建議宣布提前舉行選舉,以此換取中央政府擱置激活憲法第155條。后者的實質是妥協,是對公投的否定,在提前舉行的大選中,執政地位或許旁落;而宣布獨立,制造進一步的緊張,是否還有可能換取國際社會的斡旋,從這場博弈中拿到一些收獲?
于是,這場“賭博”的新結果是,雙方都使出了自己的“核選項”。10月27日,加泰羅尼亞地方議會周五以70票贊成,10票反對,2票棄權通過議案,宣布從西班牙獨立。不到半小時,西班牙參議院就批準啟動在1978年西班牙憲法中“沉睡”近40年的第155條,該條款支持中央政府在這種情況下迅速罷免加泰自治區主席和政府,并對加泰實施“直接接管”。
現在談論一個新的加泰羅尼亞國為時尚早。10月1日的公投中,雖然有90%的投票支持脫離西班牙獨立,但事實上,這次公投投票率約為42.3%。這一民意基礎缺乏說服力。再者,加泰羅尼亞公投和蘇格蘭公投不同,本身即存在合法性問題。根據西班牙憲法規定,公投必須得到國家議會和中央政府的同意。27日,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明確表達了歐盟的態度:加泰羅尼亞議會的投票“沒有改變任何事情”,西班牙是歐盟唯一的“對話者”。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希瑟·諾爾特27日在聲明中也表示,美國認為加泰羅尼亞是西班牙的一部分,支持西班牙政府為保持國家強大團結所采取的措施。
“獨立在政治、經濟和社會意義上都不可行。你不能簡簡單單因為舉行了一次公投就宣布獨立——一個國家必須得到聯合國的承認,”巴塞羅那自治大學法律教授特蕾莎·弗雷克西斯(Teresa Freixes)說,“沒有承認,加泰羅尼亞就會像西撒哈拉、巴勒斯坦,或者北塞浦路斯。這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
從現在看來,馬德里依然占據著上風,但強硬對抗不可避免地進一步著撕裂國家的共識,馬德里獲得的很可能會是一場慘勝。根據憲法第155條,中央政府將在兩個月后組織加泰羅尼亞的新選舉。事實上,沒有什么能阻止加泰羅尼亞民眾選舉出另一個支持分裂的領袖。
加泰羅尼亞人一直有自己的身份認同,但這種認同并不總是等同于獨立。
1977年10月23日,77歲的塔拉德拉斯(Josep Tarradellas)以加泰羅尼亞政府主席的身份回到巴塞羅那。1937年,塔拉德拉斯當選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總理兼財政部長。1939年,獨裁者佛朗哥占領巴塞羅那,宣布廢除加泰羅尼亞的自治地位。包括主席貢巴尼斯(Luis Companys)在內,原自治政府的官員大都流亡法國。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納粹德國占領法國,逮捕了貢巴尼斯。1940年,在巴塞羅那的山頂要塞里,貢巴尼斯被槍決。14年后,1954年,在遙遠的墨西哥,塔拉德拉斯接任了貢巴尼斯的職位。而這位流亡的自治政府主席從1939年起就再未踏足加泰羅尼亞的土地了。
邀請塔拉德拉斯重歸故土的是時任西班牙首相蘇亞雷斯(Adolfo Suárez González)。1975年底佛朗哥去世,新國王胡安·卡洛斯和新首相蘇亞雷斯開啟了西班牙民主轉型。他們非常清楚,一個穩定的、實現內戰和解的新國家必須建立在區域自治的基礎上。自治是加泰羅尼亞問題的唯一出路。加泰羅尼亞位于伊比利亞半島的東北部,北臨比利牛斯山脈與法國接壤。加泰羅尼亞人有自己的語言加泰羅尼亞語。在中世紀歐洲“封邦建國”、小國林立的時代,加泰羅尼亞地區就曾與西班牙其他地區分分合合,歷經不休的權力斗爭。1931年西班牙君主立憲政體崩潰。1932年,加泰羅尼亞與新成立的共和國政府達成妥協,通過了自治法令。正是因為如此,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后,加泰羅尼亞堅定地站在了共和國政府一方。
1979年,加泰羅尼亞自治章程制定,確保了其自治地位。這一體制安排是政治家們充分的和解誠意、務實態度和協商智慧的結晶。在多次接觸和談判中,首相蘇亞雷斯承諾,加泰羅尼亞將重新獲得1932年第二共和時期的自治地位;塔拉德拉斯投桃報李,確認加泰羅尼亞將忠誠于西班牙王國,接受在統一的西班牙憲法框架內的自治地位,尊重西班牙的軍隊和軍人。1977年回到巴塞羅那之前,塔拉德拉斯提出,他要在走下飛機后檢閱加泰羅尼亞武裝儀仗隊。胡安·卡洛斯國王親自出面,說服保守軍人接受這一象征性安排,并高調接見塔拉德拉斯,以表示對民主轉型和加泰羅尼亞自治的支持。直到1988年去世,塔拉德拉斯始終是西班牙民主改革的堅定支持者。這個前半生反對君主制的共和派一直對胡安·卡洛斯國王尊重有加。
正如塔拉德拉斯所持的態度,1979年以后,自治是加泰羅尼亞人的長期共識。事實上,在2006年的民意調查中,只有不到15%的加泰羅尼亞人將獨立視作自己最看重的政治議題。40%的人都支持維持政治架構的現狀。分水嶺出現在2009年,在那以后,加泰羅尼亞的獨立意識開始穩步提高,2012年,獨立第一次成為加泰羅尼亞人最關心的政治議題。到2014年,民調顯示,45.3%的人有了這樣的看法。
2009年,一條獨立公投的引線被點燃了。阿雷尼斯德穆特(Arenys de Munt)距離巴塞羅那有一小時火車車程。這個小鎮安靜、富庶,人口約為8600,是加泰羅尼亞民族意識最強的地區之一。這年9月13日,阿雷尼斯德穆特舉行了一次公投:你是否支持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這次公投只是象征性的,并不具備任何法律意義,但它是整個加泰羅尼亞的第一次公投,吸引了西班牙全國的關注。時任市長馬奈爾·希門尼斯(Manel Ximenis)記得,投票當天,當地警方不得不封閉了進入小鎮的入口,因為“人流像河水一樣從火車站涌過來。他們不是來投票的,但是他們想看看我們投票”。在圍觀人群、示威者和記者的擁簇下,希門尼斯爬上演講臺宣布了結果:2671人參加了投票,96%的選票贊同加泰羅尼亞獨立。
阿雷尼斯德穆特受到關注,并不僅僅因為它吃了螃蟹,還因為它代表了加泰羅尼亞在新時代的關切。
巴塞羅那經濟研究生院(Barcelona Graduate School of Economics)教授恩里奎塔·阿拉戈涅斯(Enriqueta Aragonès)指出,1977年以來加泰羅尼亞和西班牙政府之間的博弈經歷兩個不同的階段。2004年以前,雙方的博弈是漸進式的討價還價。自治政府的目標是一點點獲得更多的自治權。事實上,加泰羅尼亞在教育、衛生和社會服務系統上的權力確實在不斷擴大。在公共廣播和電視上的自主權在為自治政府贏得聲譽,推廣本地語言和文化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這種漸進式的擴權政策被稱作“袋子里的魚”。與此同時,加泰羅尼亞出讓的是在財政政策上的利好,特別是稅收幾乎完全控制在中央政府手里。在整個西班牙的財政安排中,經濟發達的加泰羅尼亞一直扮演著支付轉移提款機的角色。這種平均主義的政策被稱作“人人有咖啡”。“‘袋子里的魚和‘人人有咖啡是一項成功的策略——只要政治能力和資源還在源源不斷地注入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只要財政上的不平衡還不顯眼。但總有一天,這種政治結構設計和財政安排會達到它們的極限。”
阿雷尼斯德穆特公投時,極限顯然已經到來了。迎面而來的經濟危機造成了兩個后果:首先,在加泰羅尼亞,人們對中央政府處理經濟危機的速度和解決金融問題的效果多有抱怨。而民主聯合黨也在通過鼓吹這一點增加自己的本錢。許許多多加泰羅尼亞人都相信,目前的自治水平實在難以使得加泰羅尼亞政府制定政策有效克服經濟危機。再者,財富分配問題被急劇放大了。人們越來越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加泰羅尼亞有將近8%的GDP轉移支付到了其他地區,其結果是加泰羅尼亞獲得的公共服用與其經濟發展不相匹配,制約了地區的進一步繁榮。
巴塞羅那經濟研究生院副教授澤維爾·庫阿德拉斯-莫拉托(Xavier Cuadras-Morató)指出,2010年,公共交通設施建設投入占加泰羅尼亞GDP的12.6%,遠低于西班牙全國16.8%的水平。加泰羅尼亞的人均GDP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中最發達的國家相仿,但其公共投資只有其平均水平的一半。與此同時,一些觀點認為,中央政府對加泰羅尼亞的經濟管理并不符合該地區發展的需求。擴建后的巴塞羅那機場在2009年投入運行,每年能夠為5000萬人次的旅客提供服務,然而中央政府下屬機構管理全國所有機場和航線,相比馬德里,巴塞羅那機場的洲際航線非常有限,而這是本地企業所急需的,也是吸引外國投資的重要因素。另一項飽受詬病的基礎設施建設是高速鐵路。從馬德里到塞爾維亞的高鐵在1992年就投入運營了,但這條線路直到2003年才到達加泰羅尼亞的列伊達(Lleida),而列伊達到巴塞羅那的線路開通又花費了5年時間。另一個5年后,2013年,高鐵終于通到了加泰羅尼亞和法國的邊界。
阿雷尼斯德穆特公投使懷有加泰羅尼亞獨立意識的人們第一次發現公投這種表達意見的方式。在此后的兩年,加泰羅尼亞有553個市舉行了同樣的象征性公投。每一次公投都把加泰羅尼亞集體意識中的“獨立”二字刻畫得更深。獨立不再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議題。
除了經濟危機,另一個事件也證明了“袋子里的魚”和“人人有咖啡”政策的失敗,催化著新的政治訴求。2010年7月12日,在世界杯上奪冠的西班牙國家足球隊衣錦還鄉。馬德里的大街小巷都被喜悅和激情淹沒了。“這是一場重要的勝利,它能讓我們忘掉許多東西,比如經濟危機,比如一些國內問題。”在當時狂歡的人群中,一位馬德里攝影師這樣對美聯社記者說。事實并非如此,在加泰羅尼亞自治區首府巴塞羅那,人們也在驕傲地慶祝勝利。他們的關注點是國家隊決賽首發的11人中有7人都來自巴塞羅那足球俱樂部。與馬德里不同的是,在這里,紅黃相間、附有藍底白星的加泰羅尼亞旗與鮮艷的西班牙國旗并肩飄揚。
就在國家隊取得歷史性勝利的前一天,7月10日下午4時,數以萬計的市民涌上巴塞羅那街頭舉行示威游行,抗議西班牙法院對加泰羅尼亞自治章程的判決,要求獲得更廣泛的自治權。示威民眾舞動著大大小小的加泰羅尼亞的旗幟,高呼“要加泰羅尼亞,不要西班牙”。這次聲勢浩大的游行由加泰羅尼亞地區議會中代表85%選民的四大黨派和其他近2000個社會團體共同組織。根據西班牙警方的統計,示威民眾約有110萬人,可能是當地歷史上發生過的最大規模的示威活動。
自此大規模示威的源頭是一次體制嘗試的失敗。2003年的西班牙大選中,薩帕特羅(Jose Luis Rodriguez Zapatero)領導反對黨參選。選舉前的所有民意調查結果均顯示時任執政黨西班牙人民黨占據明顯的優勢。2003年10月,薩帕特羅在選舉前的最后關頭提出支持加泰羅尼亞對1979年自治章程進行革新。這是薩帕特羅對西班牙人民黨的有效一擊。最終,薩帕特羅大獲全勝。但讓薩帕特羅沒有想到的是,2005年,加泰羅尼亞議會起草的新自治章程在許多問題上逾越了西班牙憲法。薩帕特羅不得不違背了自己的承諾。西班牙議會重新起草了整個章程。但即使所有的條款都已被依據憲法進行修改,西班牙保守黨派還是將其狀告至憲法法院。
就在加泰羅尼亞人擴大自治權的訴求愈發強烈的時刻,火上澆油的事件出現了。2010年6月29日,在經過長達四年的辯論后,西班牙憲法法院做出裁決,同意加泰羅尼亞新自治章程的大部分條款有效;但認為其中14項條款因部分或完全違憲必須刪除,另有27條需要重新解釋。
其中,判決認為,在行政、大眾傳播和教育領域,加泰羅尼亞語不能超越西班牙語作為優先語種。新的自治章程賦予了地方政府在稅收、控制地方鐵路等方面的更大權力,但憲法法院認為,其中的一些有關司法系統、稅務金融及地方政府對中央政府義務的條款有悖憲法精神。對于加泰羅尼亞人而言,這次判決釋放了一種危險信號:他們不應當期待馬德里能夠自覺地對自治體制做出改革。
沒人能比2010年到2015年在位的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主席安圖爾·馬斯(Artur Mas)更清楚地感受到民意的激進化了。安圖爾·馬斯所在的中右政黨民主聯盟黨(Convergència i Unió party)長期以來持有溫和民族主義政策。他像他的前任們一樣,希望通過履行對馬德里的忠誠換取政治和經濟上的讓步。2006年,他簽署了加泰羅尼亞議會起草的新自治章程。在他看來這份新章程至少能讓一代加泰羅尼亞人保持冷靜。西班牙憲法法院的違憲裁決在安圖爾·馬斯看來是一場政治背叛。2011年6月,加泰羅尼亞深陷經濟危機時,示威者一度包圍地方議會,部長們不得不乘坐直升機上班,安圖爾·馬斯面臨著巨大的政治壓力。2012年夏天,在經濟危機的沖擊最為嚴重的時候,安圖爾·馬斯向西班牙首相馬里亞諾·拉霍伊提交了一份計劃,希望能夠爭取到更多的財政自治權。他希望能夠用這份計劃滿足加泰羅尼亞的訴求,讓人們不再抱怨“西班牙洗劫了我們”。當時的中央政府在金融危機中自身難保,給出的回復自然是“不”。
為了回應民眾的訴求,2014年9月,加泰羅尼亞議會通過一項法律,準許加泰羅尼亞舉行公投來決定自己的命運。9月27日,安圖爾·馬斯簽署法令,正式確定于2014年11月9日進行獨立公投。11月9日,在西班牙憲法法院的反對下,加泰羅尼亞舉行象征式“獨立公投”,開啟了加泰羅尼亞全境公投的先例。今年,安圖爾·馬斯因為這次違背西班牙憲法法院判決的行為被判兩年內禁止擔任任何公職。
與1977年的妥協與合作不同,今天的加泰羅尼亞問題正處于一個誰也不愿讓步的節點上。在加泰羅尼亞的獨立主義者看來,或許支持獨立的加泰羅尼亞人并沒有超過半數,但他們的群體已經達到了任何人無法忽視的程度,而馬德里的任何不恰當處理都可能激起真正的沖突,迅速推動民意的轉變,甚至迫使國際社會采取有利于加泰羅尼亞的行動。而在馬德里,決策者們認為,獨立運動缺乏天時地利人和,就像一只法式舒芙蕾蛋糕——它在剛出爐的時候飽滿蓬松,然而只要稍稍冷卻,它就會迅速坍塌。然而真正的危險或許并不在今天。上世紀60和70年代,大量人口從西班牙其他地方移居加泰羅尼亞。這些說西班牙語的家庭的孩子則是在加泰羅尼亞的學校中成長起來的。這些移民家庭的二代或三代接受著與他們的父輩祖輩完全不同的教育,完成了從西班牙人到加泰羅尼亞人的轉化。根據今年3月的一份民意調查,65歲以上的加泰羅尼亞人中,只有35%的人支持獨立,而18歲到24歲的人群中,支持獨立的比例是41%,只有四分之一的年輕人對現狀滿意。如果對今天的馬德里和巴塞羅那來說,達成妥協和共識很難,那么10年后或20年后,人們面對的或許是不可能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