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語言的斜坡上（組詩）

左遠紅

部 分

駛過河流的窄道，進入稍寬一些的水域

遠看那葉小舟如同氧化的水果

它倒掛在水面，發出迷人的氣味

還有那個孤獨而斑駁的人影

她是翻山越嶺的江風的一部分

是失足的船影的一部分

是油畫中瞎眼的馬燈的一部分

是荒原古塔越來越灰白的一部分

在語言的斜坡上

他們說話的時候，一定要藏起什么

比如：青草藏起一條蛇，溝壑藏起濃霧

積雨云藏起怪獸，火焰藏起垃圾

在語言的斜坡上，我腳步遲疑

我比較傾心停頓或者向詞語內部觀望

除非面對另一個自己

我看到內心的青石顏色加重

流經青石的河水不斷變冷

但這些并不足以凍死蛇、驅散霧、嚇跑怪獸

所以，在語言的斜坡上

我任由腳步緩慢

給自己時間休息或者凝望

困 頓

我沒法不被觸動，我沒法不多停留一會兒

山風掛在林子上，再挪移到低矮的房頂

灰瓦上，散著凌亂的樹影

斜陽擦過破舊的墻壁、擦過方方正正的小窗

以及窗下整齊的柴垛，倚著柴垛的農具

院子里沒有狗，樹梢上沒有鳥

小房子坐在坡下，連個伴兒也沒有

我沒法不被觸動，我沒法不多停留一會兒

也許，用不了多久，那個午睡過頭的人

會從里面出來，他戴著寬沿草帽，穿漏洞百出的背心

他一抬頭露出的表情，是我做夢都想看到的

他是我難見的親人，他一直在這樣的房子里午睡

我所看見灑了一地的日光，他其實看不見

但，這事可行

我對他說，那本書雖然沒有記載但這事可行

保羅說：那時，你們若能行就是把自己的眼睛剜出來給我

我也都情愿……總有一天我這棵枯草，會被投進爐火

成為灰，成為西風送行的煙縷，成為時光荒原中空茫的幻影

所以，我說，這事可行。這必死的肉體，若有一點可用

拿去吧，用車子推走，用亞麻布蓋好。還有，切記

請一定用清水多次沖刷，直到我看上去比較干凈

切記，工作開始時，一定不要對我鞠躬，不要有任何的敬畏

真實的我已經像鳥兒回到樹林，像魚兒回到海洋，像一片云回到天空

其實，我已經回到我的家。真的，這事可行

我在高處贊美的時候，

那新鮮的生命比玉蘭潔白，比百合馨香

我對他說，真的，那本書雖然沒有記載，但這事可行……

再說軟弱

我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我看到那座詭異的房子

跟星象沒有什么關系

我每天用一部分時間朝圣

你看這石頭越來越白

我越來越黑

在寂靜的心靈荒原

相向的風，搖動一根有溫度的草芥

我想，我們怕是逃不過將來的大火

我在籠子里坐著。我和一只鳥

一碗水，一句話共度荒蕪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