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和想象，是通向一切學科的鑰匙

往狹義說，閱讀是孩子認識這個世界的方式。往廣義說，閱讀更是孩子建構這個世界的方式。

大千世界乃知識的本源

我一直覺得，閱讀的樂趣不是學習語言，而是認知世界。文字是一種介質，閱讀是通過文字這種介質去理解文字背后的東西。這就好比是望遠鏡，如果只學習望遠鏡構造原理，沒幾個人會喜歡，但如果透過望遠鏡看到繁花似錦的大千世界，手握望遠鏡的人就會興奮不已。

以我女兒為例。女兒現在3歲，我并沒有強制她背唐詩，也沒有用識字卡片或英文單詞課本教她學習，但我陪她大量閱讀，從閱讀中了解全世界。現在的童書繪本比起我們小時候豐富了太多，給現在的孩子們更好的機會愛上閱讀，從而愛上整個世界。

先說幾句有關孩子的認知。

孩子對抽象知識的認知，是源于對具象事物的感受。如果我用概念解釋的知識卡給女兒講解什么是蒸發和水循環，她必然不喜歡聽，也必然像初中物理課上大家的反應一樣：昏昏欲睡，學完就忘。但是在下過雨之后，我帶她去看滑梯和轉椅有沒有干，我就和她聊雨水去哪兒了，為什么濕的東西會變干，進而聊雨是從哪兒來的。她能自己想到雨是從天上來的，地上的水又回到天上去了。我就給她講地球的水循環，水流到地底下，一直順著河流到大海里，又從海面上蒸發到天上，成為云朵飄回來，再變成雨滴下來。女兒聽得喜歡極了，似乎在眼前看到水滴的旅程。后來在地下車庫看到小水洼我們會聊，洗完澡身上的小水滴吹干，我們也會聊，她還會說自己也是從大海里蒸發出來的。

知識本就來源于大千世界，而非符號和符號的堆砌。從真實圖景出發，在頭腦中構建想象的畫面，最后達成符號化的理解，這才是獲取知識的正途。但日常學校的課本往往只是知識提煉之后干巴巴的符號，讓人完全無法感受符號知識的來源，因此頭腦中沒有畫面感，學起來就異常困難。如果把真正的過程還原，讓知識先從看得見的圖像出發，過渡到想象，再過渡到符號，一切都沒那么難。

繪本本身提供了豐富多彩的畫面，和生活中具象的事物一樣，能讓孩子產生直觀感受，從直觀感受出發，很容易導向想象世界和知識世界。故事是孩子理解世界的方式，有的時候甚至沒看見畫面，只要有他們能理解的故事，他們自己的小腦袋就可以建立起想象的畫面，進而真正建立起頭腦中的知識體系，并且能讓知識融入生活。

我曾帶女兒讀過一本叫《環游世界做蘋果派》的書，用故事的方式，講一個女孩子去全世界尋找做蘋果派的食材。其中一站，女孩到南美的甘蔗產地抱來了許多甘蔗，我就給女兒講了制糖的過程：從她吃過的甘蔗味道，講到甘蔗榨汁和提煉，進而講到蔗糖這種營養物質。之后有一天，我們從飛機場出來，我給她買了一根棒棒糖，她突然問我棒棒糖是怎么做出來的，我問她知不知道棒棒糖是用什么做的，她說甘蔗，同行的阿姨頓時感到驚訝，我也沒想到她真的能把這些知識記在心里。

另一個小例子。旅行的過程中，有一次在車上講故事，我隨口杜撰一個小鳥媽媽給小鳥捉蟲子的故事，因為是即興編故事，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編，就在小鳥媽媽捉到的蟲子數量上做文章。我說有三只小鳥，鳥媽媽捉來兩條蟲子該怎么分？捉來四條蟲子該怎么分？實際上是偷懶，降低了編故事的難度。女兒剛開始還沒有想法，聽我自問自答給鳥媽媽想辦法，但很快，她開始參與，說第三天鳥媽媽抓了五條蟲子，這樣就可以剩下兩條了。也就是說，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懂了5除以3余2，而她根本沒學過正式的數學。

閱讀和故事，就是有這樣神奇的魔力。孩子學到了東西，但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學習。他們完全不會因此而痛苦，還會樂在其中，纏著父母再多講一點。這才是學習正確的打開方式。如果路徑對，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

如何從幼年的爛漫玩耍過渡到正規教育？

其實很多孩子都很靈慧，但是對小學階段的學習并不適應，原因主要是對書面的文字和數字符號不熟悉。

心理學家斯蒂芬·平克曾經指出，口語和感覺都是經過了千百年進化錘煉得到的生理本能，只要把孩子放在合適的環境，所有孩子都能獲得正確的立體視覺、感官感受力和口語表達能力，在大腦中也都有對應的先天模塊。

但文字閱讀和數學卻不是本能，這些符號系統才出現數千年，人類的生理進化在這樣短的尺度來不及做出改變，因此學習文字符號和數學符號，人會覺得困難。如果不經過教育，讓一個人置身于文字環繞的世界也不能自動會看文字，這就是為什么在幾十年前還存在大量文盲。

上學的第一大障礙，就是從本能的感官和口語世界，切換到書面的符號世界。很多孩子不是不聰慧，而就是對這個突然的世界感到陌生，缺乏好感。

有些父母的做法是提前讓孩子按照學校的講課方式，上課和做題。但這實際上并沒解決本質問題，而只是把困難提前，讓更小的孩子面對，因而會更困難。

孩子的本質困難，在于從具象的生活場景，到干巴巴的符號題目之間，缺乏自然橋接。一般的小孩子都不容易直接理解那些印刷的文字題目，也不理解數學符號背后指涉的邏輯。這個時候，一種做法是靠大量堆砌題目，讓孩子最后靠純熟來記住。另一種做法是找到那座可以提供過渡的橋梁。

那座橋梁就是童書閱讀。

童書描繪的是場景和故事，這和生活是可以直接對應的，孩子從玩耍中過渡到故事中，幾乎是無縫銜接。而另一方面，童書本身又是用文字符號和其他邏輯符號組成的，閱讀童書讓孩子自然而然熟悉書面表達，熟悉文字，熟悉印刷的數字和標志。在閱讀的過程中學習，孩子就能在頭腦中建立起畫面到符號的關系。而這會讓學校學習容易很多。

從生活到閱讀，從閱讀到學習，這每一步的過渡都是容易的，然而若抽掉了中間一步，直接從生活蹦入學習，那么孩子很可能面臨很大的抵觸和不適應。

如何讓孩子更好地進入閱讀？

如何讓孩子更順利地通過閱讀進入學習？

這里面有兩點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是想象，第二是思考。

提到想象，很多人會有誤解，覺得想象就是構造出一些奇怪的東西，比如長翅膀的豬，或是嘴長在腳上的人。但其實這種想象不過就是元素的任意拼搭，并不難獲得，也不是想象的精髓。想象的精髓，其實在于頭腦中的畫面構建，是聽到一個抽象描述，更在頭腦中想出圖像和場景，甚至過程。

舉個例子，當你聽到“她最后一次從他的公寓走出來，歸還了他所有東西”時，頭腦中浮現的畫面和情緒，甚至前前后后的劇情，就是想象。當你聽到“他們限制土地拍賣供給，試圖遏制房地產交易”時，頭腦中想到的供給需求曲線，和生活中見到的交易的案例畫面，就是想象。想象是給干巴巴的句子吹一口氣，讓它變成充滿畫面感的泡泡。真正會學習的人都會想象，你看到的枯燥描述，在他們頭腦里是立體的畫面。

愛因斯坦是這個世界上空間想象能力最強的人之一。他的理論都不是源于草稿紙堆滿屋的勤學苦練，而是想象一些難以想象的畫面：光速飛行、時空彎曲。

小王子說過：“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都是眼睛看不見的。”想象，就是用心的眼睛看見那些看不見的事物，例如友誼，例如夢想，例如愛。

讓孩子更愛閱讀，讓孩子更好地通過閱讀學習知識，最好的辦法就是調動他們的想象。讓孩子從有限的文字想象到更大的空間，從有限的劇情想象到無限的人生故事。這個過程中，孩子的空間想象力和情節想象力都會得到拓展，而這兩種能力是對長大之后學習數學和語文最為關鍵的能力（有關空間想象力和數學的關系，有大量相關研究）。

讀繪本的時候，父母可以鼓勵孩子的想象。很多時候孩子會自行想象，無需父母引導，但更多的時候，如果父母帶著溫和的鼓勵，孩子的想象會走得更為遼遠。父母可以提出各種開放性問題，讓孩子想象故事的發展，想象沒有畫出來的部分，想象人物的未來命運，想象知識的拓展應用。

學習是從場景到知識，想象是從知識到場景。會想象的孩子，學習就會有翅膀。

第二個關鍵，我認為是閱讀中的思考。

很多時候，我們讀到學到的知識，是這里一個山頭，那里一個山頭。如果自己未曾親自走一遍，就不知道哪里能上，哪里能下，哪里有溝壑，哪里有橋梁。因此只能被動背下來，期待以后一輩子的應用就是記住山頭的位置。然而如果親自走過一遍，就完全知道哪里可以拐彎去其他地方，哪里的攀爬最為重要，哪里可以搭一座纜車，爬山過程中鍛煉的身體肌肉也完全可以用來航海徒步。

有思考的學習，就是鼓勵孩子親自從一座山頭爬到另一座山頭。過程可能漫長，也可能走錯路，還可能不成功，但重要的是，孩子清楚地知道，這段路我能走。有了這種體驗帶來的信心，將來就敢于嘗試，也就能靈活、創造性地學習知識。

一旦孩子問我們為什么，他們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來，聽我們的解答就會格外專心致志。而一旦我們問孩子為什么，他們就會去想背后的因素、事情之間的邏輯，也會注意到事物的區別，發現事物的關系。這個過程給他們頭腦帶來的好處，遠超過背誦給定的內容。

閱讀中的思考，是通向一切學科的鑰匙。

〔郝景芳，1984年生，小說作者，經濟研究員。2006年，畢業于清華大學物理系，2013年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博士畢業。現任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研究一部副主任。2016年第74屆世界科幻大會，憑短篇小說《北京折疊》獲最佳中短篇小說獎。曾出版長篇小說《流浪蒼穹》《生于一九八四》，短篇小說集《去遠方》《孤獨深處》，文化散文集《時光里的歐洲》。寫作兒童心理類微信公眾號“晴媽說”，創立兒童教育品牌“童行計劃”（公眾號tongxingp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