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父親說話（組詩）

陸勤方

淘煤渣

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冬季

父親和隔壁的大個子叔叔

去一個叫朱涇的地方

淘煤渣，是火車上的煤渣

他們是下午搖著船出發的

淘煤渣的時間只能是后半夜

那是私下里的生意

小站上值班的人里有熟人

一個下鄉來過的知青

船里裝了兩布袋大米

還有兩只老母雞

一籃雞蛋、一筐青菜

三四天后的早上發現

父親和叔叔回來了

裝得滿滿的一船煤渣上

落滿了銀白的霜花

咸菜，豬油

放學回家的時候

父親拿回了一塊生豬油

讓我弄干凈

和咸菜一起煮

門外冷風不小

隔壁大個子叔叔推門進來

聲音洪亮而又高亢

他說老遠就聞見了豬油的香氣

上燈時節

飯桌上那碗冰冷的豬油燒咸菜

還剩有一小半

對坐的兩個大人面前

廉價老白干酒瓶

已經見底

留點讓小把戲吃吧

是大個子叔叔說的

而且，我看到了他微笑的臉上

真的寫上了一份愜意

一份滿足

唉，那個場景呈現

已經過去有半個世紀

粽 子

我的眼睛受傷了

嘉興醫生說得送上海才能治

好像已經是要快到冬天

上海北站出來真冷

有個好心的叔叔領著到公交站點

街上的路燈亮起來，一串串的

叔叔說是要等的那路公交車

還沒來

有一路公交車停靠

叔叔上車走了

臨走前從帆布袋里掏出兩只粽子

塞給了父親

說起來，那是五十來年前的事情

第一次去上海

皮 鞋

我的第一雙皮鞋

還是父親去淘煤渣弄來的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個清晨

初冬，有霜

淘煤渣回來的父親

還沒等船靠岸就在喊我

說是給我弄了雙皮鞋

一雙半舊不新的翻毛大頭皮鞋

三十多年以前的九月

父親送我去金華上學

一根竹扁擔挑著

一個新帆布箱子

一包厚厚的新棉被

我的腳上

真的穿上了那雙翻毛大頭皮鞋

走起來也是咯吱咯吱有聲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