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從特朗普亞太行所發表的言論看,作為一位商人出身的總統,其務實與在商言商的做派確實很突出,而時時不忘“美國優先”的特點亦很鮮明。
“一個70多歲的老人,下飛機沒休息片刻,就去看博物館。……工作到半夜還要發推文。簽完人類歷史上至今最大的訂單后,在飛機上啃個金拱門漢堡,又趕赴下個場子。”這兩天,朋友圈中流傳著一張美國總統特朗普坐在飛機里啃麥當勞漢堡的照片,配以如上段子。
段子當然是戲言。但特朗普此番亞太行,從11月3日至14日,歷時9天,按照白宮新聞簡報的說法,這是美國總統25年來出訪亞太地區時間最長的一次。從來沒有一位總統像特朗普一樣,馬不停蹄一次造訪這么多亞太國家。
有分析人士指稱,雖然自上任以來,美國總統特朗普的亞太政策尚未完全成型,但其利益訴求和政策脈絡正在逐漸清晰。
白宮方面說,特朗普此行——“強調他對美國長期聯盟和伙伴關系的承諾,并重申美國在推動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地區處于領導地位。”
美國阿克西奧斯新聞網站日前報道稱,特朗普此行強調兩個主題——實體安全和經濟安全,即重塑美國與亞洲國家的貿易。
從特朗普亞太行所發表的言論看,作為一位商人出身的總統,其務實與在商言商的做派確實很突出,而時時不忘“美國優先”的特點亦很鮮明。
唐納德·特朗普亞太行的首站是日本。盡管他在橫田基地向美軍和日本自衛隊員做演講,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也談及朝鮮核問題,并會見遭朝鮮綁架的日本人家屬,但在與安倍接觸的更多時間里,特朗普都在將話題引入經貿領域。
特朗普再三表示,希望日本汽車業者能在美國境內建設更多新工廠,或是美國能賣更多汽車到日本。總而言之,特朗普希望美日貿易美國逆差的局面變一變。
然而,安倍晉三裝傻充愣之余,只以“如有必要,日本將攔截朝鮮的導彈”云云搪塞。安倍在與特朗普打高爾夫球時,摔了一個大跟頭,這樁小事一時成為媒體焦點,卻使得特朗普與安倍打高爾夫球前一起在高爾夫帽上簽名之舉,被一筆帶過。“唐納德與晉三,讓同盟更加偉大”(Donald &Shinzo,Make Alliance Even Greater),這是留在帽子上的話。
不管同盟如何偉大,特朗普想讓日本人買更多美國車,或在美日貿易問題上得到更多實惠的想法,看來要一如既往地落空。難怪特朗普在會見日美商界領袖時直指:“我們希望自由和互惠的貿易,但目前,我們與日本的貿易不是自由的,它不是互惠的……”
統計數據表明,2016年,日本對美國貿易順差達690億美元,僅次于中國對美貿易順差的3470億美元,為美國第二大貿易逆差來源國。
與在日本沒談成幾筆買賣不同,當特朗普來到中國,在北京,短短兩天時間,中美兩國企業簽約經貿合作就達到了2535億美元,一下刷新了兩項紀錄——既創造了中美經貿合作的紀錄,也刷新了世界經貿合作史上的新紀錄。
中國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國際市場研究部副主任白明表示,這樣規模的大單令人震撼,也只有世界前兩大經濟體能夠達成如此規模的歷史性合作。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國友則稱,2016年中美雙邊貿易額為5243億美元,此次特朗普訪華期間中美達成的經貿合作相當于去年全年兩國貿易量的近半,這在全球經貿史上是一個創紀錄的奇跡。宋國友表示:“中美經貿合作的數字說明了中國正在努力處理好中美之間的經貿關系,中國從未單方謀求對美國巨額貿易順差,中國正在努力改善中美之間貿易不平衡的問題。這個龐大的數字恰恰釋放了一個積極的信號,即中國的市場始終是開放的。”
特朗普在日本直稱,美國退出跨太平洋經貿伙伴協定(TPP)是他自己的選擇。11月5日,在華東理工大學舉辦的“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產能合作論壇”上,中國人民大學中國經濟改革與發展研究院院長陳甬軍教授告訴《新民周刊》記者:“美國退出TPP,是因為TPP對美國來說無利可圖。不僅無利可圖,甚至美國的小兄弟都在圍繞TPP向美國要好處。如此一來,美國當然得退出TPP。我認為美國已看到了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帶來的商機,美國會參與‘一帶一路有關項目。”
果不其然,中美2535億美元的大單里,確實涉及部分“一帶一路”項目。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事務研究所所長王義桅對此表示:“美國人秉承‘如果不能打敗對方,就加入對方的理念,無論從現實形勢還是未來前景看,美國都完全有可能參與‘一帶一路建設。事實上,特朗普總統已表達了對加入亞投行的開放態度。”
對于剛剛結束、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中共十九大,美國政、商、學、軍各界均予以極大關注。而作為中共十九大后首個到訪中國的外國元首,當選一周年之際的特朗普總統,其身上的意識形態味道似乎比前任要淡些,注重經貿往來在商言商的味道似乎要濃一些。
在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特朗普發表演講,主要講的是美國對于亞太地區的愿景,強調亞太地區在推動美國經濟繁榮方面的重要作用。之后,特朗普在菲律賓參加了東盟成立50周年以及美國與東盟建交40周年的紀念活動,并在11月14日參加東亞峰會后回國。無疑,在越南,在菲律賓,特朗普與東盟國家各國都提及了雙邊貿易合作。
特朗普亞太行,與各國、各國際組織之間的廣泛接觸,旨在謀求重構貿易體系,保證美國的利益,各種接觸旨在生意,這一點是無疑的。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員張敬偉說:“有人稱,奧巴馬時代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又回來了。但我認為,丟棄奧巴馬政治遺產的特朗普,是不會重拾奧巴馬時代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即使是TPP,特朗普也沒有重啟的意愿,只有日本希望去做新的領導者,將沒有美國參與的TPP推進到底。”
而日本與美國、韓國等,未必沒有矛盾。特別是日韓之間,由于歷史問題產生的矛盾,始終無法徹底解決。endprint
特朗普訪韓最后一頓晚餐,韓國方面的國宴,請來作陪的有一名原“慰安婦”幸存者。在各國媒體眼前,特朗普與這名原“慰安婦”輕輕相擁,并說了幾句。
青瓦臺方面稱,邀請這位“慰安婦”受害者代表參加晚宴,是基于“有必要展現某種平衡的觀點”。當然,韓國方面沒有就何謂“平衡”作出解釋。
韓國方面在國宴菜單上還端上了一盤“獨島大蝦”。獨島者,日韓相爭之島嶼也!日本稱之為竹島。日本戰敗投降后,一直宣稱對竹島擁有主權。1946年1月29日《有關政治上行政上從日本分離若干的外圍地區的事的覺書》和同年6月22日《有關被日本的漁業及捕鯨業認可區域的覺書》規定了日本漁船必須在竹島周圍12海里以外活動。然而,1953年4月,韓國人洪淳七組織起一些退役軍人和當地漁民,總共40余人,組建獨島義勇守備隊。
同年4月20日,洪淳七率領著全部隊員登上該島,拆毀了日本人留下的標志,升起了韓國國旗。由此,韓國事實上占領了這座他們稱之為獨島的島嶼。
韓國現如今擁有一艘兩棲攻擊艦,稱之為“獨島”號。1954年9月25日,日本政府向韓國建議將此島提交海牙國際法庭審理領土爭端,不過被韓國政府拒絕。
無疑,美國無法在日韓之間斡旋獨島(竹島)問題。
“國事訪問+”,這是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對特朗普訪華規格的一個定義——“這意味著除了國事訪問的規定動作,包括檢閱儀仗隊、正式會談、舉辦國宴等之外,還會有一些特殊安排。”
從11月8日至10日,特朗普在華期間,游故宮,聽編鐘,賞京劇,確實體驗了一把中國文化。而他也使用平板電腦向習近平夫婦展示外孫女阿拉貝拉用中文演唱歌曲、背誦《三字經》和古詩的視頻。
特朗普夫婦此次中國行,確實達到了解中國的歷史、文化,了解中國人民的目的,也讓中國人民再次領略了他們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關注。
特朗普深入了解中國,對美國的對華政策制定自然有好處。對于美國來說,如今面對的是一個更加開放的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實則與中國經濟轉型升級大有關系。中國改革開放之初,是融入世界經濟,做世界規則的遵守者。比如中國加入WTO,就是一例。”上海社科院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權衡告訴《新民周刊》記者,“然而如今,中國也在做規則的參與制定者。”美國今日面對的,是一個與往昔不同的中國,卻又是一個扎根于五千年文明史中的中國,如今在經貿領域與中國合作時,美國面臨的是——必須改變過去幾十年的陳規。
特朗普11月9日在北京表示,美中貿易失衡不怪中國,這一表態讓美國媒體集體驚愕,因為他此前曾屢屢在貿易赤字上抨擊中國。
作為第八位到訪中國的美國總統,習近平-特朗普時代的中美關系,在走向相互尊重、互利互惠,聚焦合作、管控分歧。
有一個細節頗為耐人尋味,有“推特總統”之稱的特朗普,不止一次將自己推特賬號的背景照片換成他們夫婦與習近平夫婦的合影。在推特上,特朗普甚至親手打字,寫了這么一段——“習主席,謝謝您準備的這樣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歡迎儀式,這是一場真正令人難忘和印象深刻的表演。”在推文的末尾,特朗普還加上了一個“帶有閃光燈的相機”的表情符號。
中國給出的回應是——“太平洋足夠大,容得下中美兩國。中美在亞太的共同利益遠大于分歧,雙方要在亞太地區開展積極合作,讓越來越多地區國家加入中美兩國的共同朋友圈,一道為促進亞太和平、穩定、繁榮作出貢獻。”
特朗普此次亞太行,還帶著另一項目的,那就是如何解決朝核問題。行前,美國三大航母編隊號稱要齊聚亞太,似乎是在給朝鮮上眼藥,但通過特朗普的逐站訪問,三大航母編隊似乎雷聲大、雨點小。
以朝核“六方會談”成員來看,除了朝鮮和俄羅斯不在本次特朗普亞太行訪問國家之列以外,另外三方——中國、韓國、日本都在此次特朗普訪問之列。
比起動輒稱要導彈反制的日本,特朗普聽到目前韓國的態度是“和平解決朝核問題,敦促朝鮮停止核導計劃”。韓國總統文在寅在與特朗普會談后表示,“朝鮮若以完全的、可核查的、不可逆的方式實現無核化,那么朝鮮半島將會締結永久和平機制。”
震動國際輿論的是,訪華期間,特朗普在朝核問題上的平和表態。他說“相信有辦法解決朝核問題”,而不似其先前在日韓時放狠話威脅平壤。
可見,因中美之間經貿合作的穩定器和壓艙石作用,使得美國不會在不與中國溝通的情況下,對重大問題擅自做出重大決定。
宋國友認為,特朗普所言相信有辦法解決朝核問題,言下之意肯定就是指的政治外交手段。“給人的感覺是特朗普一定程度上認同了中方和平解決朝核問題的主張。從中美關系角度看,雙方未來會保持更大的戰略默契度,會就熱點問題進行更密切的溝通。”宋國友說,“雖然這只是特朗普的一句話,但這句話背后的信息量很大。這讓人明顯感覺出中國對美國的塑造力和引領能力比以往加強了。當然,這種引領和塑造的結果是更大地惠及兩國的共識,實現兩國的共同利益。”
張敬偉則說:“在全球大國中,中國在朝核、貿易上都在配合美國,兩國領導人也建立了不錯的私人友誼和工作關系,如果特朗普無視中國善意而對抗中國,中國也會強力反制。這是特朗普政府難以承受的代價。”
當然,美國不可能一味單純向中國示好。
在越南,在菲律賓,特朗普與東盟國家的交流,包含了南海自由航行等內容。而在特朗普來華之前,則在公開場合說:“我們將尋求新的合作伙伴以及與盟友之間的合作機會,力爭建立一個本著自由、公正與互惠的印度-太平洋地區。”
“印度-太平洋地區”不是一個新提法。早在1920年代,德國地緣政治學者卡爾·豪斯霍夫即已提出了“印太地區”的概念。如今,這一擱置略久的提法,被特朗普放到了公開場合,其用意何在呢?endprint
中國人民大學國發院國際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刁大明認為,這是美國的一種希望——希望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區域之間搭建一個長期的戰略弧,實現在經濟、政治、氣候、軍事等領域里的兩洋聯動。除了美國,印度、澳大利亞、日本都是主要參與國。“某種程度上說,這可以看成是奧巴馬‘重返亞太戰略的延伸,是以制約中國為出發點的。”刁大明說。
如果單論亞太地區,中國無疑是核心國之一,在政治、經濟領域擁有很大的話語權。但是如果能夠拉上印度,就能對中國形成較大制衡。
就在特朗普訪華前夕,11月5日,印度國防部長西塔拉曼跑到其所謂的“阿魯納恰爾邦”的印軍防區。印度稱之為“阿魯納恰爾邦”者,乃是其非法侵占的中國藏南地區。這是繼今年早些時候印度阻撓中國在洞朗地區修路之后,又一次在邊境地區滋事。
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華春瑩對此事如此表態:“中方在中印邊界上的立場非常清楚。中印邊界東段是存在爭議的,這是客觀事實。我們認為印方官員去中印邊界爭議地區活動,可能會使邊界問題復雜化,不利于雙方維護邊境地區和平與安寧的努力。希望印方能和中方一道共同努力,繼續為雙方通過談判妥善解決邊界問題創造良好的條件和氛圍,維護好兩國關系發展大局。”
美國手里攥著印度這張牌,在“印太”語境下,中國的地區影響力被人為淡化,海洋活動受到格外關注。如此一來,對美國當然就有一定好處。
特朗普此行亞太,在越南的APCE會議上,至少與俄羅斯總統普京有過三次私下短暫交流。普京,算是特朗普總統之路上不能繞過的一個人物。在美國國內發酵多時的“特朗普通俄門”,讓特朗普曾經很被動。11月11日,特朗普向媒體表示:“我相信俄羅斯總統普京沒有干預去年美國大選。普京一再被問到干預美國大選的問題,我覺得這是一種侮辱。”
有美國媒體報道,特朗普在登上“空軍一號”前往越南河內途中,向隨行記者表示普京一再向他否認俄國干預美國總統選舉,更指信服對方的說法:“他說他沒有干預,我便再問一次,但你不能多次重復問同一條問題,他斬釘截鐵表示他沒有干預我們的大選。”
普京亦在越南向記者重申,通俄指控是美國的“內部政治掙扎”,認為只是幻想成分居多。
在張敬偉看來,特朗普的亞太戰略是碎片化、功利化的。“在執政后的幾個月里,特朗普關切的地緣戰略重點是中東地區,美國借力修復和深化對沙特、以色列關系,開始重返中東地區。但在亞太和歐洲,特朗普陷入了和盟友的安保費用均攤及貿易爭執中。在歐洲,特朗普開罪了包括德法英在內的主要國家,被分離主義和恐怖主義搞得焦頭爛額的歐洲,對特朗普已經失去信心。德國和法國為雙核的歐盟,開始準備構建歐盟自己的安保體系。這需要時間進行,但大西洋兩岸的傳統戰略關系已經開始離心離德。”
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許利平認為,雖然特朗普的亞太戰略尚未完全成形,但其在亞太事務上的諸多政策表現正逐漸顯示出清晰的訴求,即在“美國優先”思路的主導下,重雙邊合作,輕多邊合作。具體就是,在經濟領域,全力消除美國與亞太國家的貿易逆差,增加亞太國家對美制造業投資,增加美國本土就業;在安全領域,以朝核等問題為抓手,穩固同盟體系,密切伙伴關系,同時加大在亞太的軍事存在,滿足國內軍工集團利益。由此,其希望達到的“美國再度崛起”才有了那么點可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