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與星空

酒杯與星空

作品展示

清晨〔外一首〕

郭曉琦

因為月光隱去，清晨并不盛大

只是露水打濕了

那個早起的人半截褲腿

和空空的內心

只是一只鳥的鳴叫

引起了另外一只鳥的呼應——

因為陽光還未照臨，清晨也并不開闊

只是幾個孩子

從慢慢明亮起來的光線中

鉆出來，但又迅速地

閃進了村校。只是一縷清風

纏繞著另一縷清風

并將夜里淤積的半洼雨水攪渾——

月亮升起

月亮從一棵巨大的樹冠上升起

中秋的月亮——

我要經過一片凄清的墓地

——另外一群人的村莊

月亮升起，月亮的光流淌

細密，叮咚叮咚

這讓我感覺一身輕松。我相信

墳塋下面的人也是輕松的

也許他們和我一樣

點上了紙煙

哼唱起過去的一首老歌

也許，他們也想起了山背面的谷子灣

在月光下用谷米煮酒的人

在葡萄架下說話的人

月亮升起

月亮一直跟著我的影子往回走——

樹枝〔外一首〕

馬路明

樹枝不斷地生長、不斷地生長

樹枝慢慢地彎曲、慢慢地彎曲

這不能怪誰

樹枝是自己把自己弄彎曲的

這也不能怪樹枝

樹枝也是不由自主

山間

一叢灰色灌木。

藍幽幽的鳥蛋。

零瓊碎玉的花朵。

一只胖胖的飛起來顯得笨拙的錦雞。

胖婆娘草。林下大片暗影里

一塊塊小小的慢慢移動的光。

輕盈轉彎的軟軟的冰涼的小溪。

冷傲地釘在天空的鷹。

一個人，默默跟著我。

我相信，這一切，來自

某種神圣神秘力量的指派。

我心中一個正在崩潰的老世界，

因之得到拯救。

這一切，又都完成于靜悄悄。

難道是我一直在這里贏得你〔外一首〕

南南千雪

你一個人的世界

突然的大風

突然的天穹傾斜

果園里干癟的果子

歧義叢生

在充滿雪的黑夜

用所有的力抱緊

流水的局部

抱緊

峰頂的戰栗

抱緊

萬象之下的漆黑與雪白

春暖之時

陽光下

有頭顱落地

殺人的鐵

由生硬在沾上鮮血的一刻變得溫熱

人群開始騷動

陌生的驚恐

如春潮涌動

倒地的那個人

也如放下的屠刀

沾著血跡

這人間的瘋狂啊

像罪惡的大多數

在天地間翻滾

我是簡〔外一首〕

段若兮

我是簡，我不說我卑微矮小

我不和男人談靈魂

我要和那個貴族小姐打架

撕扯她精心裝飾的頭發

我要擋在大火前

不讓羅切斯特沖進去

我不讓他殘廢不讓他瞎

不讓他失去莊園和金幣

我要在大火之前抱住他

伏在他的耳邊說：

你的瘋妻子我昨夜

已把她推下了水池

我是洛麗塔

藍眼睛火狐貍一樣的紅發

他們說我是背書包的少女

瘋跑的丫頭

其實我是紅褐色的小妖精

永遠十四歲的妖精

我愛金幣愛甜卷愛花邊裙子

他愛我

他愛我

他愛我

你聽：

他叫我洛

我叫他：亨伯特哥哥

亨伯特叔叔

亨伯特爸爸

在小鎮〔外一首〕

江一葦

我在這里生活，但我并不知道

這里和我有什么關系。

喝酒時我有很多朋友，

醉后，我總是一個人踉踉蹌蹌回到租屋。

這里我沒有親人，由于生性懦弱，

也樹不了什么仇敵。

我有一個出生地，但我無法叫她故鄉

那里大多數人已不相識。

我有時候想哭，是因為那些白楊樹光禿禿的枝干，

很像多年前鄉下那些又窮又刻薄的親戚。

屋里沒人

爐火在靜靜燃燒

屋子里彌漫著烤洋芋的味道

這味道讓我想起小時候

那個特殊的年代

那個兄弟倆為一只洋芋打架的年代

這感覺讓我溫馨

我知道要是以前

父親一定正煮著罐罐茶

而母親已經出去掃落葉了

下雪的時候，落葉加上牛糞

燒的炕最暖和

現在我一人獨自待在屋子里

看著父親的遺像

看著熟悉的一切

我突然有了一個

把自己感動得想哭的決定

我要像父親一樣做一回乖孩子

把茶煮好，把洋芋烤透

我要靜靜等著母親

背著背簍頂著一頭白雪

從屋后的小樹林回來

我打量著被我所奇思異想的新房子

李繼宗

客廳里有時候長出了青草

沙發和電視機之間的那條小路微藍

發光，月光照進來時它太假了

向廚房走去時西紅柿在偷偷地抹淚

刀具剛剛停下來

魚鱗在控制

盡量讓浪花在一條魚的舊衣服上慢慢熄滅

臥室里只有兩棵樹，一棵剛落下葉子

一棵剛把桃花穿在身上

春風，剛剛在這里蕩漾了一會兒

我深情地打量著這個被我所奇思異想的

新房子，它在天慶怡居小區內

但我明白，即使分秒必爭

它也不是我所能買得起的那種房子

再被照亮一次

青鳥

動詞復活

名詞更有分量

形容詞滿山遍野

洶涌之物鼓脹它自己

有人扶起欲望燃燒的肉體

企圖逼近春天的真相

我更喜歡攥緊拳頭

仰望一次天上的深淵——

我要再被照亮一次

閃電來自我的內部

讓我回到根部

看見春天

最空曠的那一部分

它還沒有被命名

但正像蛇一樣蘇醒并試圖爬行

黃昏時

田文海

我們穿過一片墓園

路遇剛剛產下第三只羊羔的母羊

前兩只跌跌撞撞，反復尋找

母親的奶頭

最小的臥在地上

掙扎著試探世界

母親正一遍遍用舌頭

輪番舔舐，三個孩子的身體

那令人落淚的耐心

有普天下母親的影子

黃昏的墓園宗教般寧靜

夕陽在遠處的屋頂滑落下去

早春的風，越來越涼

周圍不見牧羊人的蹤影

羊羔們不停哆嗦，其中一只

已經呈現出某種不祥的抖動

我們四處尋找牧羊人

像尋找陌生的親人

終于，在山坡的另一邊

牧羊人出現了。一個老人

聽到我們捎去的消息

他趕了過來

我們收緊的心開始放下來

又一種心酸緩緩升起

——他，和他的羊群

多么干瘦啊

故鄉帖

于亞娟

一

院里的果樹

從沒有人剪枝澆水和施肥

卻在這個秋天舉起了幾顆果子

害蟲和干旱使它們

個個齜牙咧嘴丑陋不堪

我小心地摘下這些果子

就像帶走窮親戚們的饋贈

為此我心懷愧疚與敬意

二

窯洞的個頭一年比一年低矮

一副準備縮回土里的樣子

窯面一年比一年粗糙

布滿了色斑一樣的苔蘚

你看它多像一個老去的莊稼人

黃土埋到了腳脖子

三

風中飄落的種子在無人踩踏的院子里

隨意安家

冰草苜蓿灰菜馬齒莧

花椒椿樹杏樹枸杞

還有一棵黃玫瑰

雖然我出生在這里

但現在它們才是

這個院落的主人

我默默地站在植物們中間

不知該不該跟它們

做個正式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