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望不到錦繡長安

文/簡 墨

那雙眼，望不到錦繡長安

文/簡 墨

盧照鄰的詩可能很多人沒有讀過。但是《紅樓夢》中賈寶玉房里花襲人的名字，沒幾個人不知道。一般都認為這三個字來自陸游的詩句“花氣襲人知驟暖”。實際上，這是盧照鄰的原創：“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盧照鄰的一生，如同一場雨水穿越大地，所有的路途都擺動飄搖。高宗時代崇尚吏治，他專攻儒業；武則天時推崇法治，他信奉黃帝老子的無為學說；后來朝廷征召提拔賢士，他已經得了風疾，從此殘疾。他的病不見好轉，似乎陰雨連綿等不到晴天。最后終于癱瘓，像九月的麥子，一旦被浸泡便無法收割和打撈—人的一生可不就是一季麥子？然而，在他二十多歲時妻子就去世了，有誰來照顧他這個不能行動的病人？頭發凋落，花朵凋落，樹葉凋落，熱情凋落……他的悲慘命運似乎從很早就已經坐胎成形，一點一點落到實處。

好在他有朋友的資助，買了幾十畝田。引了河水繞過房屋四周，大概是為了灌溉之用，供一個殘障的詩人種田—癱瘓著，他要怎樣種田？

日子又深又寂，當他的身體被約束之后，他的思想卻深沉地蔓延開來，然后漸漸地紅濃綠肥。

也許是因為對未來太過絕望吧，在居所附近，他讓人預先修造了墳墓。他時常躺臥在墓穴之中，等待死去。

他癱瘓之后，無法自己行走，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余年。其間每逢春秋時節，為了欣賞煙霞景致，他就央人將他抬到戶外。面對山川景物，他悠然悵望，久久不愿離去。那次，他身邊葉色蔥蘢，能看到滿天的星光，還有清寂的月色。

對這樣卓越的詩人，犬牙交錯的命運還是一點也沒打算放過。最后，他還是因為無法忍受疾病的折磨，也許還夾雜了生之恐慌，滾進潁河結束了生命。沒人安慰他體諒他，心疼他擁抱他，也沒誰攔阻，像風吹熄了一盞燈，像水珠落到了水里，黑了下去，融了進去……唉，這個庸俗的世界竟然無福承載一個天才詩人。

而要真正了解他是怎樣的人，不妨看他在《詠古四首》中仰慕的是那些人吧—那些句子里分別亮著一盞燈：孤直耿介、一諾千金的季布，淡泊保真、明智識人的郭林宗，奇志奇謀、及時身退的鄭太，勇而知義、曠達知命的朱云……就知道他不是個專心于仕途經濟學問的人—他有病，他的詩沒病。

你看，他的確配得上自己日夕苦捱的風霜。

寧愿他下一世變成一只蝴蝶，連走動都不需要，只輕輕撲撲綠紗似的薄翅膀，披著舊舊的春天，就可以上長安、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