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吳佳男
防控涉醫犯罪亮出新“組合拳”
文/本刊記者 吳佳男

7月11日,黑龍江省雞西市人民醫院內發生一起持刀傷醫事件,犯罪嫌疑人因對醫院不滿砍傷兩名醫護人員后,持刀劫持值班護士。為確保醫務人員安全,經警告無效后,公安民警開槍擊斃犯罪嫌疑人。
恰在同一天,國家衛生計生委、公安部、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三部門聯合出臺了《嚴密防控涉醫違法犯罪維護正常醫療秩序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亮出“組合拳”:建議二級以上醫院應建應急安保隊伍、醉酒或精神行為異常患者由保衛人員陪診、涉醫違法犯罪行為人納入社會信用體系、醫院配備安檢設備、完善監控設備等。
7月20日,由黑龍江省哈爾濱市衛生計生委主辦的“全市創建平安醫院防控涉醫違法犯罪現場會”在哈爾濱市第二醫院召開。“《意見》首先體現了國家意志的強化,其次能推進多部門聯動,最重要的是,為醫療機構打造新型防控體系指出了方向。”哈爾濱市第二醫院(以下簡稱“哈二院”)院長欒楓告訴《中國醫院院長》。
為有效預防和解決醫患糾紛、打擊醫鬧,近年來,國家多次出臺相關政策或辦法。例如,2013年年底的“維護醫療秩序打擊涉醫違法犯罪專項行動方案”,2016年年初的“進一步做好維護醫療秩序工作的通知”,以及2016年7月的“嚴厲打擊涉醫違法犯罪專項行動方案”等。這些文件中,均針對“醫鬧”和涉醫違法犯罪做出相關處罰規定,或提出在重點醫療機構開展安檢試點工作等要求。
在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衛生法專家卓小勤看來,本次《意見》中某些條款是對以往多項規定的升級。
例如,在醫院安保人員設置方面,2013年印發的《關于加強醫院安全防范系統建設指導意見》中曾提出,醫院保安數量按照不低于在崗醫務人員總數3%的標準配備。而本次《意見》中進一步要求,二級以上醫院應當在公安機關指導下建立應急安保隊伍。同時,公安機關應當在有條件的二級以上醫院設立警務室,并配備相應警力,在重點時段和區域進行巡查。
“相比此前絕大多數醫院從社會安保公司請保安,此次由公安機關指導并親自配備警力,這在專業性和安全性上是很大的提升。”卓小勤表示,由于醫院安保人員并不具備執法權,所以對醫鬧行為的震懾力不夠,可能更容易激化矛盾。
《意見》中建議醫療機構“積極推動安檢工作”。對此,有專家認為,此項舉措展開后,具有理論上的防控作用,尤其是在大型公共事件出現前后。去年G20杭州峰會前夕,浙江省中醫院湖濱院區試行“先安檢、后看病”,半天時間就查出了數把管制刀具。
從國際經驗上來看,醫院安檢確也并非中國獨有。2004年,美國職業安全與衛生管理局頒布的第一版《醫療和社會服務工作者防止工作場所暴力指南》中,就規定了“醫院大門必須裝備金屬探測器,以避免兇器入內”等條款。數據顯示,目前已有40%的美國醫院急診室安裝了金屬探測裝備。使用金屬探測器,已使急診室暴力事件的發生概率降低至原來的1/26。
本次《意見》還“創造性”地提出了建立“特殊人群就醫接診制度”。即遇有醉酒、精神或行為異常患者就診,醫療機構要安排保衛人員陪診,一旦出現突發情況能立即采取果斷措施,以確保醫務人員及患者的安全。
對此,中國醫師協會法律事務部主任鄧利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解釋,醉酒是當前急診傷醫事件的一個重要原因:患者在發生醫療糾紛后,常常不走糾紛處理的正常途徑。此種情況下,陪診人員的參與對于保障接診醫師的安全很有必要。
《意見》還明確要求,醫療機構應做好涉醫矛盾糾紛排查處理,二級以上醫院必須設立專門部門受理群眾投訴,主動排查處理醫患矛盾糾紛。
“實際上,很多釀成慘劇的醫患糾紛在最初是可以避免的,就是因為一些醫院投訴舉報機制不夠暢通,缺少良好的醫患雙方溝通平臺。”除此,卓小勤此前在多家醫院做調研時還發現,盡管一些醫院也設立了投訴部門,但工作人員缺乏敏感性和積極性,遇事往往采用“拖”的方式處理,以至于矛盾被進一步激化。
卓小勤認為,較之以往,《意見》最主要思路是由原來的“打擊”和“監控”,變為現在的“防控”。
《意見》出臺的意義明顯,但也有專家表示,醫院如果真的按條款規定執行,可能出現“落地難”的問題。
自2000年至2015年,從普通辦事人員到處長,欒楓在哈爾濱市衛生計生委醫政處工作的15年間經手太多醫療糾紛,感慨頗多。“醫患關系處理相當難,因為醫療糾紛就像并發癥,可以預料,卻永遠不能避免。發生有必然和偶然因素,形成原因也千差萬別。”
他認為,面對《意見》,醫院的智慧應對尤其重要。
“患者進醫院前是不是也該安檢?”每每一些惡性傷醫事件發生后,醫務工作者都會發出這樣的聲音。《意見》中強調入院安檢是嚴把“入門關”,減少惡性傷醫事件的發生,但根據多年工作經驗,欒楓大腦中瞬間閃現的便是廣大患者可能不會買賬。
“安檢設備進來,可能加大患者的不信任感,因為他們會覺得醫院在防著他。此外,這個做法可能讓醫務人員的心理優勢進一步加大,甚至有恃無恐,因為針對他們的保護手段多了。”欒楓認為,消除這一隱患是實施安檢手段的前提。
此外,他還認為,真正帶有傷醫意愿的人員進入醫院,其“手段”也未必能在安檢設備處被截留。“比如說不允許帶水果刀進入,那醫院是否應該為患者提供同類工具,這個工具是否也會成為犯罪工具?不解決這些問題,安檢很容易流于形式。”
記者隨機采訪了數位在北京宣武醫院外候診的患者及家屬,一位家屬直言,容易和醫生發生沖突的,必然是和自己一樣急于就醫的人。“已經在排大隊了,如果還要安檢,時間耽誤更長,一定會嚷起來,或者打架。”
至于“特殊人群就醫接診制度”,也值得商榷。“所謂的精神和行為異常如何界定?有抑郁癥,容易被潛在因素誘發發病的患者如何識別?派人陪著檢查,患者可能會在第一時間就認為是一種限制,一種防范,矛盾更容易激化。”對此,欒楓的另一擔心則是在配備上,本就抓襟見肘的安保人員會更加不夠用。
不過,在表達了和欒楓類似的觀點后,接受采訪的部分專家堅持認為:“醫務人員可能等不了了。”因為看似《意見》中要求的做法仍是“治標”,無法“治本”,但緩解醫務人員的心理焦慮,防范涉醫犯罪已成第一要務。
“其實在醫院實施安檢,初衷無非是保護醫護人員的人身安全,和在車站、機場的安檢是為了保障民眾的安全同理。如果連醫生自己都沒有安全感,他們又怎么能夠心無旁騖地挽救患者的生命?如果患者能從這個角度去想,矛盾必然不會激化。”具有海外醫療背景、杏仁醫生的創始人馬丁在兩年前便有了這樣的思考。

圖為哈爾濱市第二醫院防控涉醫犯罪演習。
7月19日,星期三,北京協和醫院門診大廳里雖然人潮涌動,但秩序井然:自助掛號機前,兩名安保人員正在與幾個少數民族患者及家屬交流,語氣顯得親切、和緩——顯然經過相關培訓。
“協和這樣的大醫院,更重視醫患糾紛的發生。”北京協和醫院安全管理部經理魏松告訴《中國醫院院長》,相當長一段時間以來,該醫院未有特大醫療糾紛發生,因為早在幾年前便和屬地公安機關形成了聯動機制。“一般的小型糾紛保安都能處理。麻煩一些的,警察很快就到。”
針對《意見》的出臺,魏松表示醫院在第一時間傳達了下來。“但醫院現在沒有指令上安檢設備,我們自己也認為沒有必要,因為安了之后患者一定會有抵觸情緒。”
不過他也坦承,屬地派駐的警務人員和醫院自有安保人員每天都很忙。“百姓的維權意識提高了,醫院的神經更不能放松。”
在7月20日的會上,哈爾濱市衛生計生委、市政法委、市公安局治安管理局等單位的領導對哈二院“平安醫院”的相關做法給予了肯定。
哈二院安保體系的第一個亮點,在于急診患者進入后,安保人員的第一個做法是沖上去幫助運輸和轉移。“建立安保和醫療之間的聯動,在‘關切點’和高危風險點配備更多人員,讓安保融入醫院運行體系,是我們兩年前就有的思考和實踐。”欒楓介紹,哈二院也有過與第三方安保公司合作的經歷,但事實證明,效果遠遠達不到預期,還是之后自建的安保隊伍“更給力”。
亮點之二是設立在哈二院院內的“太平區域法律診所”。欒楓介紹,該診所由警察、高校法學專家、職業律師和志愿者等組成,形成了一個第三方調處矛盾平臺,旨在處理尚在萌芽狀態的醫療糾紛。“第一時間介入,對患者免費。”
亮點之三是建立重大手術審批制度。哈二院自2016年起,針對年齡大、基礎病較多、病情較嚴重等9類特殊患者實行術前審批,讓家屬詳細敘述病情,同時“策略地”進行錄音錄像。讓患者及家屬認識到手術的潛在風險性,了解同樣術式但不同患者預后的不確定性。
從今年10月起,哈二院將在監控中心試運行“人臉識別技術”。“這是從人防、物防、技防到智防的突破,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安檢更有效,也不會激化矛盾。”欒楓介紹,醫院的報警系統和公安部門聯網,可將有涉醫犯罪,甚至其他有犯罪前科的人員甄別出來,第一時間進行防控。“雖然這項工程牽涉較廣,很復雜,但我們還是希望為同行帶來有益的經驗。”欒楓表示。
采訪結束前,卓小勤和欒楓表達了同樣觀點,即《意見》在體現了對醫務人員權益保護的同時,也對醫務人員提出了更高要求。“醫患矛盾處理過程中存在雙向選擇,醫生和患者有同等權利。一味強調剝奪患者權利,可能出現的是針對患者的民事損害行為。”欒楓說。
從“打擊”變為“防控”的思路廣受認可,但《意見》中倡導的諸多做法實操性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