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慧燁
牙買加·金凱德《我的弟弟》中母親形象分析
劉慧燁
《我的弟弟》是金凱德的一部半自傳體小說,以回憶錄的形式記敘了金凱德在得知同母異父的弟弟德魯感染艾滋病后,回到了闊別二十年的家鄉安提瓜,伴隨著童年的回憶與傷痛,重新梳理母女關系,審視殖民地人民生活的故事。在小說中,金凱德塑造了一位既有強大哺乳力、又有強大吞噬力的母親形象,本文從母親形象和母女關系入手,分析金凱德筆下母親形象的深層內涵。
牙買加·金凱德是美國當代著名的加勒比海裔女作家。她1949年出生于加勒比英屬殖民地安提瓜,本名艾蓮·波特·理查森,17歲前往紐約為一戶白人家庭做寄宿幫傭,隨后開始在美國著名雜志《紐約客》擔任專欄作家,其主要作品包括《河底》《安妮·章》《彈丸之地》《我母親的自傳》《我的弟弟》等。同其他加勒比海女作家一樣,金凱德的作品多以自身成長經歷為基礎,探求多元文化背景下的身份認同與家園追尋問題。她的言辭犀利卻又雅致細膩,曾獲得國際筆會福克納獎和全美圖書獎在內的諸多殊榮,被喻為“加勒比海帶刺的黑玫瑰”。
在《我的弟弟》中,金凱德與弟弟德魯的母親安妮是加勒比海地區眾多飽受父權制與殖民主義壓迫的婦女之一,她出生于多米尼克,母親是加勒比印第安人,父親是蘇格蘭與安提瓜混血。安妮體格健壯,勤勞勇敢,是一名種植好手,擅長栽種各種各樣的花草植物。丈夫的去世令安妮失去了經濟來源,而且留下了巨額的債務,她獨自撫養四個子女,生活倍加艱辛。小兒子德魯感染艾滋病后,人人避之不及,只有安妮一直在身邊照料,為他做飯、梳洗更衣,盡哺乳養育之責。但在金凱德看來,她強大的哺乳力后也隱藏著巨大的吞噬力。當安妮看見一群紅蟻穿過屋旁的秋葵樹進入房間,即將襲擊還是嬰兒的德魯時,她怒火中燒,沖出房間將秋葵連根拔起扔向遠方。多年之后,當德魯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時,母親卻隨意地將他親手種植的檸檬樹砍掉,只為在院子里多余出一些空地。母親的行為深深刺痛了金凱德,因為弟弟德魯沒有妻兒、工作、朋友,檸檬樹是他在世僅存的幾樣東西之一,母親對待她種的植物與對待子女的方式并沒有區別,她掌控一切,既能夠孕育生命,保護子女,又能夠將所有違反她意愿的人或植物統統毀滅。
童年時期,金凱德曾與母親有過一段親密的關系:“小時候,我會聽她敘述那些我們所見的事情,她經常遺落一些細節,當我把這些細節補充完整時,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驚喜與贊賞,也會表揚我超強的記憶力……。”母親會為女兒咀嚼食物,當女兒遭受同齡人欺負時,母親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保護她。親生父親角色的缺失也加固了母女間的依賴感。但這種親密的母女關系在安妮的第四個孩子出生后發生了變化。母親把注意力放在哺育弟弟德魯上,原本慈愛溫柔的母親變得冷漠陌生,她變得脾氣暴躁。“她(安妮)的丈夫疾病纏身,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撐起整個家庭,自然地,我被要求放棄那些占用了閑暇時間的寶貴事情,比如學業,去照顧我的小弟弟”。“我被迫去照顧一個不是我生的孩子,從十三歲到十五歲,我不喜歡這樣做,我不喜歡我母親的其他孩子,我甚至不喜歡我的母親;我喜歡書,喜歡讀書,再沒有其他事能像讀書這樣讓我喜歡了……”金凱德開始了反抗,“我被留在家終日照顧迪文,然而我并不這么做,我一直在讀書”。一次,金凱德因著迷于讀書而忘記為德魯換尿墊,安妮再次通過她強大的吞噬力向女兒證明了公然反抗權威的后果,她洗劫了金凱德的房間、院子和屋后,翻出她能找到的所有書,用煤油點燃燒光。驚恐無助的金凱德親眼見證了這場浩劫,并在她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創傷:“我滿懷怨恨清楚地記得這件事,就像那是一場自然災害,龍卷風、地震海嘯,或是世界末日。”在小說中,金凱德反復提及這次燒書事件,這種無意識的重復暗示著母親強大的吞噬力對金凱德的傷害之深。母親按自己的意愿安排女兒的一生。她禁止女兒與異性接觸,金凱德喜歡讀書,想要去大學深造,但母親卻將她送去白人家庭作女傭來貼補家用,母親利用絕對權力來掌控女兒的一生,不容許任何的質疑與背叛。
歷史上,安提瓜是加勒比地區的的一處海島,1949年成為歐洲人的殖民地,它的居民構成十分復雜,包括本土印第安人,非洲黑人奴隸以及歐洲殖民者。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殖民地經歷使安提瓜成為不同種族、語言、宗教和文化傳統雜糅和融合的十字路口。在英國的殖民統治下,被殖民地人民接受著英式傳統教育,本土的文化習俗、經濟產業與生活方式受到巨大的沖擊和改變。加勒比地區的作家,往往是歐洲人與本土加勒比居民的混血后代,少年時期生活在本土文化與殖民教育混雜的環境中,成年后到歐洲求學,在白人中依舊無法獲得尊重與認同。因此,追尋民族認同和自身文化身份成為加勒比作家作品的不變主題。與通過書寫自身成長經歷來記錄民族歷史,尋找自我身份的奈保爾、喬治·蘭明等男性作家不同,加勒比女性作家往往將歷史敘事融入瑣碎的家庭記事中,她們的作品主要以個人和家庭為中心,并重點關注家庭中的女性角色。金凱德作為加勒比海女作家群中的一員,其作品一直著力于對母女關系的書寫。Lousie Bernard指出,“不涉及母女關系的變化就無法完全欣賞金凱德的作品。”她在作品中刻畫了一系列女性形象,如《露西》中強勢又慈愛的白人女雇主瑪利亞,冷漠、孤單又無助的黑人女孩露西;《安妮·章》中家庭的核心支柱母親以及叛逆的女兒安妮與好友赤焰女孩;同樣地,在《我的弟弟》中,金凱德也刻畫了一位無比強大而專制的母親形象。在這些角色中,母親大都具有共同點,她們身強力壯,是家庭勞動的主要承擔者;對子女的成長擁有絕對的權威和掌控權;不允許任何背叛。從安提瓜的殖民背景考慮,金凱德筆下母親與女兒的關系可以理解為殖民與被殖民關系在個體上隱喻的敘事框架。金凱德筆下的母親形象象征著殖民宗主國英國,而母親掌握的至高權力是對宗主國和宗主國語言所有權的借喻,母親對子女生活的干涉與限制象征著宗主國英國對安提瓜的統治和控制,由此而產生的愛恨交織的母女關系敘述映射出的正是加勒比女性對于英殖“母親”由愛至恨、愛恨交織的殖民心理。母親對女兒的期望和管教其實是根據殖民教育所灌輸的價值來表現和投射的,母親強行介入女兒的生活,讓其輟學在家照顧年幼的弟弟,斷絕與異性交往的機會,她并沒有意識到這樣做對女兒造成了巨大傷害,而認為她在避免女兒誤入歧途,母親既是殖民地父權社會的受害者,又是這種社會的幫兇。在《我的弟弟》中,金凱德不愿成為犧牲品,在紐約做女傭期間,她斷絕與母親的聯系,去夜校學習,結識新朋友。這種“出走”與“割裂”具有明顯的象征意義,只有徹底與故鄉和母親割裂,離家以切掉那條憤怒的殖民臍帶,才能自由地追尋自我身份。
金凱德對故鄉安提瓜和母親一直存在著矛盾與含混不清的情感。在《我的弟弟》中,金凱德寫到“他們(家人)對我來說既意味著一切,又什么都不是,即使這樣,我仍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這種矛盾的情感在文中的其他地方也有所體現:“我熱愛故鄉的人們,我又不愛他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說……”金凱德作為來自第三世界的邊緣人,經歷著來自殖民者、加勒比混雜的種族以及西方世界三重文化與價值觀的沖擊,其民族身份追尋之路必定充滿艱辛,只有正確處理,協調好三重文化間的復雜關系,以獨立的姿態,協商的手段進行文化融合,才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尋得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劉慧燁(1993-),女,黑龍江綏化人,吉林師范大學英語語言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吉林師范大學 13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