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潞
擬真時代的視覺文化微探
崔志潞
新技術洪流中裹挾的多種媒介間的流動對視覺文化的嬗變產生了不可覆滅的影響,而視覺文化的盛行自然進一步夯實了媒介的基礎。文本試從兩者間的相互影響著手,分析擬真語境下的視覺文化與文學發展的關系,最終以靈暈的在場和權力的規訓確認視覺文化發展中的文學該如何自立。
長久以來,人們通過眼睛接觸各類事物,真實的認知客觀世界,據此調動自身的情感體驗并做出認知評價。但是,在各式媒介呈光速發展的擬真時代,通過視覺看到的僅僅是一系列空虛能指的符號,它們既不指涉任何物,也不指涉任何人,既沒有外延,也沒有內涵,逃離了原本的意指原則。
盡管視覺是自然的賜予,但我們看事物和認識世界的方式是被徹底文化了的。“在這樣的文化中,視覺活動普遍地滲透于當代人的文化整體經驗之中,文化的基本價值屬性是視覺性的,文化構成的基本方式是視覺化的。在視覺到視覺文化理論的發展過程中,蓋奧爾格·齊美爾和瓦爾特·本雅明的思想為以后對現代城市的視覺文化的分析提供了基準?!耙粋€真實世界的幻影”。前者以大都市文化和視覺文化交互行為的思考指出了現代性對視覺文化的沖擊方式。他的思想和著述影響了對日常城市生活的視覺維度的深入研究,其中包括瓦爾特·本雅明。
本雅明指出了用來表現視覺文化中新科技的發展所導致的重要變革并研究了19世紀變化中的城市日常生活的獨特方面。其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認為藝術作品的可復制性變革了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改變了人們感知社會的方式。一方面,許多的復制品滿足了人們的視覺享受,它復活了被復制的對象,使其不僅僅是被禁錮在一個地方供千萬人欣賞的雕塑、建筑等。同時不可否認,擬真的后果失去了其獨特的本真性,藝術作品原有的靈韻正逐漸凋萎。此二者之進程導致了一場傳統的分崩離析,這正呼應了自新媒介發展以來人們對復制品的欣賞和因在場缺失所產生的當代危機感。尤為重要的是,本雅明提出電影作為一種新發明的技術,以其無與倫比的技巧和手段把人的視覺享受帶入一種更高的階段,即將視覺文化帶入了人的日常生活,這必然會改變大眾對藝術的反應,“藝術要求欣賞者專心致志而大眾卻追求消遣”,其中最突出的表現是電影這一新的參與方式使傳統中尤為珍貴的“靈韻”變得衰微。電影能傳達的文化內涵在市場化的沖擊下被不斷削弱。人們習慣于追求的“真實”在各種新媒介盛行的擬真時代開始缺失。
上世紀90年代以來,政治的改革開放和經濟的狂歡發展促使中國社會產生了從生產到消費的轉型過渡。人們不再困窘于物質的匱乏,開始通過消費尋求視覺的快感和精神的滿足。因此,視覺文化在當代的緣起意義,在很大程度上是人類政治、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圖片、影像、高科技產品等逐漸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占據了主要地位。人們開始熱衷于從一幅幅新鮮的圖像和一幀幀炫麗的影像中去滿足審美的快感。當下的攝影和拍攝技術將各種創意、文學作品轉化成可供人們進行視覺享受的“實體”。而該“實體”并不是直觀地反應對象和客觀世界,其在通過各種編碼、符號轉化的過程中以公眾的主觀意愿為準繩,適時地調整所輸出的對象。當下社會“整個的生活都表現為一種巨大的奇觀積聚。當代視覺文化不再被看作只是反映和溝通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它也在創造這個世界?!?/p>
如上述所說,擬真時代的視覺文化不僅僅以影像、互聯網等方式為人們制造視覺享受的盛宴,又會對客觀世界有所改變和創造。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快速迎來市場經濟的發展浪潮,各種新媒介得以出現和傳播,至此為視覺文化的繁盛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人們日益熱衷于從圖片、廣告、電視等影像世界中找尋不同于文字這一特殊視覺的直觀的情感體驗和表達方式。視覺文化影響大眾的審美體驗,而后者又對視覺文化的發展趨向產生一定的制約。
不能否認的是,文學對視覺文化的發展有重要的推動作用。視覺文化興盛之初,文學為其發展提供了可借鑒和轉化的素材,并據此殷實了發展根基。多數優秀的影視作品都較為真實、完整地復現了中國傳統和現代的經典文本,如四大名著的成功改編及演繹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傳播媒介的快速更新,生活方式的日新月異,大眾的審美趨向也發生變化。日益加快的生活節奏和壓力,使他們更傾向于輕快、明朗,甚至搞笑的視覺文化。此時,即便再經典的文本也無法迎合大眾的視覺審美。這種現象的萌生并不是古典文本不具有可視性了,而是視覺文化中直觀、快捷的傳播媒介和大眾當下性的情感體驗將純文學性的東西排斥了出去,易之以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的視覺文化。這正如本雅明所提到的,一個銀幕演員的藝術表演是由攝影機提供給公眾的,攝影機由攝影師操縱不斷變換拍攝位置而獲得預期效果,更為重要的是,最終呈現效果的好壞是要觀眾來評判。如此,視覺文化放棄靈韻,極致追求視覺畫面的逼真感正成為其發展的不二法則。
視覺文化發展至當下,戲謔、諷刺、搞笑等成為其表現的主體。此時,社會和文化的“轉型”、商業社會的消費取向,使作家更急切地關注當下多數人的境遇和意志,文學作品自然為迎合新語境的發展而做出相應的改變。這一過程中,文學作品勢必會失去其純文學性。主要偏重于構建故事性強、跌宕起伏的作品,兼之于影視技術的多重運用,使傳播媒介和供人娛樂化的內容得到有效結合,注重增強視覺文化的可視性。娛樂性的文學作品就像池中無根的浮萍,沒有長久性可言,虛構的故事和情節只能暫時附和大眾的審美情趣,沒有純文學的作品來得踏實和長久。城市化建設進程的加快影射到文學作品中是滿眼的及時行樂、紙醉金迷,個人理想意識的淡薄,人與人情感的淡漠。與此相對的鄉土風俗小說隨著經濟建設的發展描述的已不僅是純粹意義上的農村,還有未完全城市化的城鎮、古都等,其記憶構建的基礎以“農村”的落寞與凋敝為物質化和現實性的經驗依托,所表達的是支離破碎的鄉愁,難以激發大眾當下生活的正能量。
擬真時代的視覺文化突顯不僅影響了文學創作的走向,更在一定程度上對接受對象的閱讀習慣產生了影響。當下,科學產品及互聯網大行其道,人們可以通過多種電子設備甚至是電影來進行文學的“閱讀”。大眾越來越傾向于所謂的“輕閱讀”,少了紙質閱讀所帶來的厚重感。眾所周知,文學的紙質閱讀需要讀者全神貫注投入,一個細節的忽略也可能會造成整體的缺失而不能進行有效的審美體驗,這自然會拉長閱讀文本的時間。與此大相徑庭的是將文本輸出為影像,一個簡單的電影手段或特效就能極致地傳達出文本中要用幾頁才能敘述完的內容。尤其是現在盛行的商業片、賀歲片,將文本中經典的形象和元素以多元且通俗的表演方式進行演繹,將文本壓縮在有限的時長內以迎合大眾的生活節奏,酷炫的影視畫面使大眾更熱衷于接受影像傳播而無暇閱讀經典文本。至此,他們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與紙質文本傳達出的相同的框架,但影像時長有限這一弊病也為文本細節的轉化帶來致命的影響,它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并絕對真實還原,因此必然帶來文本表達理念的缺失。
擬真時代的視覺文化隨著文學影像傳播發生了深刻變化,而順應此背景產生的新言情、戲說、穿越和仙劍等類型化敘事成了大眾閱讀愛好的主流,這些作品被不斷改編搬上熒幕,加之玄幻、戲謔、無厘頭的五毛特效表演,大眾陷入巨大又莫名的“狂歡”。而一直被尊崇的經典民族想象與記憶的內容也不斷被重構,缺失了能支撐其繁盛的厚重歷史感,當代文學的發展看似生機勃勃,實則處于經濟快速發展所制造出來的巨大泡沫之中無所依傍。
從泡沫最終走向覆滅的角度看,大眾泛濫化的審美意識得不到重建,日常生活中經典的事物不被需要反而越來越物質化,這些一味追求物質消遣性的行為勢必會帶來視覺文化的發展困境,尤其是靈暈的缺失。
影像世界的突顯帶來大眾審美的泛濫與缺失,在此大背景下觀照大眾的日常生活,人們過于偏愛生活中出現的新鮮事物,不從使用價值的標準來參考,而從事物的表層去考察,或精致的包裝、或炫麗的色彩。如此這般的影響生活中越來越多的事物被賦予了符號性和可視性,使用價值被逐漸削弱。因此,人們日常生活被“美”的色彩所遮蓋。新鮮事物的出現最初總會刺激人們的視覺,會使人們認為它是“美”的,但人們的刺激感消失,即所謂的審美疲勞之后,新鮮事物也就不具有所謂的美感了,與其他事物一樣逐漸趨于同質化。
總之,審美的發展在視覺文化困境的影響下需要藝術的轉型和靈暈的重建。
重新重視審美的靈暈。面對視覺文化中審美的“泛生活化”,應主張適當弱化視覺技術帶給大眾的刺激體驗,尋求傳統文學范式中的靈暈。讓大眾能在一個靜觀的狀態審視文學作品,人在與作品的對視中建立起情感的共鳴并產生了美的韻味,從中獲得作品要表達的審美內涵,而不是依靠視覺的生理刺激去體驗霎時的愉悅。電影中口碑和票房在很大比例上成反比。票房居高的電影多充斥著或搞笑或煽情等元素,運用逼真、奇觀性的技術處理吸引高票房。相反,口碑較好的電影多注重通過樸實的鏡頭折射出大眾對當下現狀的情感體驗,以作品的故事性、藝術性為主引導大眾發現人性中的真善美,即真實,藝術作品自身的真實魅力是擬真時代不能復制的。因此,靈暈在審美中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規訓大眾的審美意識,擺脫極致的逼真影像對大眾的審美意識造成的束縛。視覺文化時代,擬真的影像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以視覺文化傳播對人產生的共鳴與啟迪形成對大眾的權力意義上的規訓。簡言之,所謂規訓的過程實則是一場權力的公開與演示。文化發展中存在的一些消極成分若不想破碎甚至有所依存就需依靠權力來進行規訓。當然,這種規訓并不是為了減弱和消滅它,而是通過“訓練”讓它變的強大、能更好地適應并促進視覺文化的發展。為了行使這種權力,必須使它具備一種持久的、洞察一切的、無所不在的規訓手段。如國家廣電總局審核影視劇,播與否?視頻網站一些視頻的下架,都是其權力運作的結果,目的在于通過規訓調整大眾的意愿以規范社會秩序。
此時,權力的規訓似是為文學重回中心地位提供了契機,各種歷史架空、缺乏邏輯、全憑想象構造的類型化敘事終難登大雅之堂。真實具有文學性的文本才具有深刻而久遠的影響。只是文學在這時更需與時俱進,不囿于紙質媒介傳播,充分利用擬真時代便利的新媒介來傳播經典文學,以一種親和力的方式融入大眾生活,傳達他們的意志,而不是帶他們進行各種漂浮的假設和想象,因為文學的泡沫即使繁盛也耐不住陽光的照射,而擬真時代也需要“真實”的回歸。
作者單位:山西師范大學0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