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博
姚樞與金元之際的理學
劉志博
作為儒學的分支,理學在宋、明時期大放異彩,在中國哲學史上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理學雖孕育于北方,卻未能于廣泛傳布于此。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北方士人在理學的發展中毫無建樹。金、元易代之際的姚樞通過交儒士、建書院、事人君、刊經籍等活動,成為程朱理學在北方傳播的中堅力量。
有漢一代,儒學被立為官學,享獨尊地位;魏晉時期,玄風大盛,與釋、道二家相比,儒學勢微;及至中唐,韓愈等試圖挽回儒學地位,做了很多努力,終究未成氣候,然而這卻為宋代理學思潮奠定了基礎。理學開創者伊川程顥、程頤二兄弟的“洛學”,張載的“關學”,周敦頤的“濂學”,集大成者朱熹的“閩學”,諸家并起,一時之間蔚為大觀。然而,先有北宋程頤遭遇坎坷,二程學說遭禁,后有南宋朱熹遭受政治打壓、被排擠,致使其學說在當時被視作偽學。雖然后來朱子之學又有一定氣象,但始終沒有再復舊觀。至于處于金人統治下的中國北方,理學甚至幾乎絕跡,原因有二,其一是程學并不被人崇尚,程伊川的傳人大多隨南宋政權一起流落江南,其二南、北理學為宋、金疆域之界而不能互通聲氣。出人意料的是,理學重新得到尊崇,成為官學的時期,恰恰是統治者極不看重文化、儒生地位低下、傳統文化遭受破壞的蒙元。論及金、元之際的理學,大多數人關注的是趙復、許衡、劉因等人,誠然,趙復對于北方理學有首傳之功,許衡、劉因對理學的發展影響較大,然而姚樞對于理學傳承的貢獻也是不容忽視的,沒有姚樞的承上啟下,焉有后世的大力推廣?姚樞,字公茂,號雪齋,又號敬齋,柳城人,后遷洛陽,在元代姚樞與其侄子姚燧在理學、政事以及文學等諸多方面占據著極重要的位置,其家族亦為洛陽有名文化世家。姚樞正是致力于理學保存與繼承的重要人物。理學成為官學,恰恰是在傳統文化慘遭破壞、儒士地位極其低下、統治者最不看重文化的元蒙時期。
理學肇始于北方的二程,集大成于朱熹,然“自石晉燕云十六州之割,北方之為異域也久矣。雖有宋儒迭出,聲教不道”。在這種狀況下,由于南北不同的格局,理學逐漸失去了在北方的舞臺。金、元之際理學重新在北方盛行,除了需要統治階級的認可、推崇外,還必須有傳承理學的典籍以及通曉理學的學者的“論辯”。正是姚樞為理學的盛行做了重要的準備工作。1235年,忽必烈下“網羅南儒”之令,姚樞隨同楊惟中與元軍一起南下,訪求南方儒、道、釋、醫、卜者。元軍每克一地,必要屠城,姚樞只要見到,就會接力救護,“數人逃入堂竹中脫死”。元軍攻克德安(今湖北安陸),“其民數十萬,皆俘戮無遺”。由于姚樞奉詔軍前,結果“凡儒生掛俘籍者,輒脫以歸”。這種對南宋士子不遺余力的保護,為后來程、朱理學在北方的傳播與發展起到積極作用。此外,在南下過程中姚樞還廣羅程朱之舊籍,載送燕京。
同樣因得遇姚樞而免于戰禍的還有宋代大儒趙復。趙復字仁甫,世稱江漢先生。姚樞第一次見到趙復,便覺其談吐不俗,便“挾以具臥”,然而趙復見到眼前之人戎服長髯,“批發左衽”,眼見自己落難于異族人手中,甚感悲切,待到夜半更深,趁姚樞睡熟,悄然逃去。待得姚樞醒來,發現已不見了趙復,遂乘月馳馬而追,及至水邊,見趙復正披發赤腳,仰天哭嚎著走向水中,開始,趙復“以九族俱殘,不欲北,因與樞訣”。姚樞認定趙復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待之以禮,曉之以理,趙復被姚樞的精誠之至、“委屈勸免”所感動,遂承認自己就是江漢先生,勉強同意隨姚樞北上,并向姚樞獻出程朱之書。這一人才的獲得,使理學在北方的興起成為了現實。
在理學北傳的過程中,另一極有影響力的許衡也與姚樞交好。許衡正是在姚樞處得以卒讀“伊洛程氏及新安朱氏書”。他重新認真反思了自己過去所學、所講的傳統儒學,決定以二程、朱子之學為范式。許衡還抄錄了程頤的《伊川易傳》、朱熹的《論語集注》、《孟子集注》、《大學章句》等,“益大有得”,為能與姚樞互相切磋,甚至遷全家至蘇門,與姚樞“相依以居”。
此外與姚樞交游的名士還有竇默 (字子聲,初名杰,又字漢卿)。竇默曾于孝感令謝憲子處研習伊洛性理之書,適逢適中書楊惟中奉旨招集儒、道、釋之士,竇默與其一同北歸,教授程、朱理學,由此得名。竇默與姚樞、許衡一樣“慨然以道為己任”。 姚樞、許衡與竇默三人日夜不輟,廢寢忘食地相互切磋、共同研習。由此,顯見姚樞在識人方面過人的天賦,拉攏理學的有生力量以促使程朱理學于北方廣泛傳播,可以說,姚樞是為程朱理學北傳的先驅,除了自身作為中堅力量外,其中介、中樞作用也值得稱道。
為擴大程朱理學在北方傳播的規模,楊惟中和姚樞于1241年左右籌建燕京太極書院,據《太極書院記》載:
庚子,辛丑間,中書楊公當國,議所以繼學傳道之緒,必求人而為之師,聚書以求其學,如岳麓、白鹿,建為書院,以為天下標準,使學者歸住相與講明,庶乎其可,乃于燕都筑院,貯江淮書,立周子祠,刻《太極圖》及《通書》、《西銘》等于壁,請云夢趙復為師儒,右北平王粹佐之,選俊秀之有識度者為道學生。推本謹始,以太極為名,于是伊洛之學遍天下矣。
書院“立周子祠,以二程、張、楊、游、朱六君子配食,選取遺書八千余卷,請復講授其中。”趙復在此著《傳道圖》和《師友圖》,集中宣揚的都是程朱理學的道統觀,《傳道圖》從伏羲、神農、帝堯、帝舜講起,經由孔子及其弟子、孟子闡發大義,再到周敦頤、二程、朱子的發微,揭示道統;《師友圖》則是表面“寓私淑之志”,實則是以表明自己為朱子的私塾弟子,把自己當成道統的傳人。此外還有《伊洛發揮》以及《希賢錄》,這些著述均欲使學子“知所向慕,然后求端用力之方備”,以引導學子們修身明德。自此之后,“天下之學皆朱子之書”。由此可見由姚樞等人建立的太極書院對促進理學的傳播和發展所作出的貢獻之大。
太極書院培養和影響了一大批理學人才。太極書院作為理學北傳的陣地,也是蒙元的第一所書院,對元代北方書院和理學的發展具有奠基作用。太極書院雖然還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官辦書院,只是由身居高位的官員自創,尚具有民間書院的特點,但這一官方行為,畢竟促進了理學在北方的廣泛傳播。忽必烈下詔:“宣圣殿及管內書院,……禁諸官員使臣兵馬,毋得侵擾襄讀,違者加罪”,“前代名人遺跡,不許拆毀”,“先儒過化之地、名賢經行之所……并立為書院”。這些認可、扶持與保護促進了北方理學以書院為陣地廣泛推廣,同時也促進了其他各個書院的勃興,如馮夢周、高伯川等人開北方興建書院,山東、山西、河南、河北、安徽等地的書院數量在元初都已上升不少,甚至還有蒙古族官紳也加入到創建書院的行列中。元初書院在北方的興盛,也為理學家傳播理學提供了陣地。為此,元太宗對姚樞“賜錦衣金符”,授“燕京行臺郎中”。
任何思想在某一時期得以盛行,除了社會風氣使然之外,與當時統治者的倡導與扶植是密不可分的。元代理學也是如此,沒有蒙元統治階級的支持與崇尚,理學家們也不可能以官學的方式傳授程朱之學,“使天下人皆誦習程朱之書”。忽必烈之所以崇尚并人力倡導理學,是他長期受中原文化影響的結果,而姚樞對世祖的影響最力。元世祖曾經詢問姚樞以治國方略,姚樞上數千言之書,將理學“治國平天下之大經”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八條目推及帝王之道,變通為“修身,力學,尊賢,親親,畏天,愛民,好善,遠佞”,此外,姚樞針對當時的弊病,歸納救時之策三十條:“立省部,辟才行,舉逸遺,慎銓選,汰職員,班俸祿,定法律,審刑獄,設監司,明黜陟,閣征斂,簡驛傳,修學校,崇經術,旌節孝,重農桑,寬賦稅,省徭役,禁游惰,肅軍政,周曉乏,恤鰥寡,布屯田,通漕運,倚債負,廣儲蓄,復常平,立平準,卻利便,杜告訐”。元世祖驚訝不已,在以后的政治舉措中“動必召問”。就這樣,統治者任用儒士治理天下,儒士用言論影響統治者,并為儒道、理學的傳布、推行創造了極好的機會,甚至可以說姚樞等人的努力使得中原文明不至于斷送在游牧民族統治者手中。
身居廟堂時,以儒家之“道”事人君,并傳習其學說,處江湖之遠,姚樞依然在為程朱理學的傳播盡心竭力。1241年姚樞辭官,攜家隱居蘇門山,致力于理學的研究與理學著作的刊刻板印工作。他在蘇門山建立圣廟,供奉孔子及宋儒周敦頤、二程、邵雍、司馬光等畫像,自己于其中日夜苦讀。為了張揚理學,他動員朋友與自己一起刊刻群經。據姚樞的侄子姚燧《中書左垂姚文獻公神道碑》載,姚樞自己也曾刊訂《小學》、《語孟》、《或問》、《家禮》等,與當時楊中書版的《四書》,田和卿版的《尚書》、《聲詩折衷》、《伊川易傳》等諸書,傳習四方。
總之,為傳播理學,姚樞可謂勞筋骨、餓肌膚、苦心志。儒學偏偏創始于禮崩樂壞的春秋末期,孔子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責任感周游列國,試圖挽回那已逝去的禮樂時代。在儒學不振、斯文掃地的元初,姚樞的苦行,則是一個篤志于儒學的志士對先圣學說最好的繼承和最簡明的詮釋。
作者單位: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637000
劉志博(1993—),男,漢族,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單位: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歷史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