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懂了，你卻老了

◎里則林

只是我懂了，你卻老了

◎里則林

記得有一年過年，回到老家，在老房子里，姑姑帶我看了以前爸爸住的房間。我翻看著桌上滿是灰塵的紙張，有爸爸年輕的時候給別人寫的信，爸爸的字體很特別，一眼就能看出來。最后翻到一本筆記本，記著一些公式、詩句，翻到封面，上面寫著一句話：走盡天下路，看遍天下景。于是我終于理解了，為什么多年來爸爸帶著我到處漂泊。

兒時的我，充滿俠義情懷，特別想加入丐幫，每天不拿根棍子或者竹竿之類的在手上就渾身不舒服，沒有勇氣開始一天的生活。后來我媽受不了了，說瞎子才像你這樣，每天拿根棍子。爸爸聽了，從雜物間里找了幾塊木板出來，給我削了把木劍，我很高興，覺得爸爸很厲害。

我小時候在好多方面都很有天賦，小學時所有科目的老師都要求我進他們的興趣小組，我都沒參加，求我爸送我去學武術。當多年后有一天想起這件事，我問爸爸，當初我學武術怎么學著學著就沒下文了。爸爸說你去了兩節課，回家發現你沒像喬峰一樣飛起來，就再也不肯去了。盡管如此，由于小時候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爸爸對我期望很大。以至于他下定決心對我嚴加管教，甚至嚴格到我的班主任親自找他談話，給他講“拔苗助長”的故事。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我逐漸長大，爸爸作為一個父親的威嚴在我固執的心里漸漸失去了效果。我屬于在沉默中爆發的類型，默默地做一切與我爹的期望完全相反的事情。并且由于爸爸三番五次地突然就離開熟悉的城市，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愿不愿意，我內心漸漸變得很難讓人接近。父子間不由得出現了一層隔閡，于是只剩下爭吵，冷漠，互不理睬。

初中畢業那年，父母決定讓我離開他們，獨自去海口上學。我帶著對我爸的厭惡走了，承受著舉目無親的孤獨，面對大海，我覺得更加孤單。高一那年中秋，坐在宿舍看著同學們一個個收拾東西在父母的陪伴下回家過節，那天夜里我一個人坐在草坪上，忍不住地開始想念爸媽，距離遠了，往往能拉回心的距離。我想起了一些爸爸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想起了曾經和爸爸一起打打鬧鬧的日子，想起了爸爸不厭其煩地和年幼的我談論怎么做一個男子漢。那時爸爸總對我說，有一天你會懂。漸漸地，厭惡、鄙視變成了想念、后悔和對爸爸的理解。

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女人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她是我遠房姑姑，我隱約記得爸爸有一個妹妹，是爸爸叫她來看我的。姑姑對我很好，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讓我不再覺得舉目無親。姑姑告訴我，她一直知道我在這兒，爸爸不可能真的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面。當時我沉默不語，可能這就是深沉的父愛。

爸爸不顯老，以至于我一直覺得爸爸沒老過。只是那天，我看到爸爸在廠里和員工聊天，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皺紋一層一層地疊起，就像一夜之間起來的。我仔細看著爸爸，發現那個談笑風生外表永遠英俊的男人真的老了，眼睛失去了一直在我印象里的神采。

回想起三年前，爸爸跟我說，打算離開重慶，回到廣東。那時我雖然已經一年沒有回重慶了，但是依然覺得那是我熟悉和熱愛的地方，只要家在那里就行。我搖著頭說這次絕對不回，這是我第一次對于又要離開一個地方態度這么強硬。

過了一陣爸爸說，我們這代人最講究落葉歸根，人老了，總要回到自己的家鄉。那時爸爸看著我，我在他的眼睛里竟然看到了一絲哀求。我想起姐姐跟我說過，爸爸是個喜歡到處跑的人，但是他從來沒有讓一家人分開過。我心里突然就酸酸的，原來一晃那么多年過去，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只是一個累了想回家又怕兒子不同意的父親。

你總是在心底默默地期待著，等著有一天兒子回過頭來發現你的愛，和你心意相通，和你相互理解，等著“有一天你會懂?！敝皇钱斘叶?，你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