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內心里滾動石頭

◆◇余述平

我常常在內心里滾動石頭

◆◇余述平

我常常在內心里滾動石頭

我的心其實很小 根本容不下

沙子 這片牧場 就像夜晚

一次小聲說話 全世界都要張開

耳朵 所以在深夜我不說話

而是在內心滾動石頭

這個不說話的老實人 用硬度

造出山 在高度里沉住氣

但在深處 它被埋沒的部分

一直都蹲著惴惴不安的火山

現在我要推掉一些石頭 讓它們

在我內心里滾動 長出房子

給它出路 給我家和呼喊

在這樣的深夜 別人睡了

我在做護胸運動 讓一座山

在我懷中崩塌 我的內心

充滿石頭 拓荒的彊域在擴大

我用一匹馬帶著石頭跑

跑出遙遠的天外

致 故 人

荒野上的苦菊 我的故人

在石頭中散發清香 糾住風

纏綿

花是開了 不在乎誰在身邊

有一個嘮叨的人

叫沙

一直不走遠

相反腳步都在身邊 沉著氣

讓一個外人 抱著花

捆住自己

地是敞開了 一幫人

比苦菊更狂放 更散

散漫到骨髓 像一朵花

緊抓想逃離的故人

孽 障

它是我一輩子的孽障 在我身體

神出鬼沒 像個朋友賴著不走

直到成為我的反骨

我常常被它折磨得遍體

鱗傷 但它始終管著我的嘴

和血管 囈語和詩都通過它

噴口而出 從不恰到好處

每一首詩都帶著酒精度

詞根埋著火

它一副水樣 養著被炒過的

菜 在胃里重新變成水草

這狂放的草原放牧朋友的牛羊

在自己的庭院 聽見朋友離開了

還在我夢中歌唱

既然擺脫不了 那我們就為它

建一座宮殿 這座神

我們不能怠慢它

我 愿 意

我愿意成為一只蝦 在水中

被魚肉 這場追趕

決定水的出路和內容 魚獲得了

食糧和喘息 它會睡下

我贏得了奔跑

和繁殖 這場戰爭讓我擁有

多個生殖器 這個超級核武

兒孫滿堂

撒下一河的水雷 讓再兇猛的

魚 耗完了一生

也無法破解 我精心設置的

布局

風也有老的一天

你是土地的王 被云朵戴上高帽

在浪尖上走 在泥土里跑過

大地上的事你說了算 你只聽從于

云朵的爺 你吹開了泥土

在唾沫里長出禾苗 和楊柳的

細腰 吹開花 做你招搖的妻妾

誰也不敢給你提意見 誰提掀誰的

屋頂 大家都躲著你

這是大地上的寡人與俠客

你的出手 從不收回

你也有累的時候 萬物借機生長

到了秋天 大家不再理會你

果已成熟并且沉重 你再也帶不走

它們 你一聲比一聲緊張

但已無法阻止大地的收成

你東奔西走 在冬天里倒下

風也有老的一天 它的頭上

長出了大雪的白發

脫離之象

秋天來了 一些禾苗要離開大地

一些果要告別樹 它們留下

坑洼與節疤 像一把刀

分開了皮與肉 這分離的腫瘤

在秋天傳染 人們來不及清理

他們都跟著果實跑

傷口忙碌 來不及休身養性

這場脫離 讓它徹底脫下衣衫

它懷抱的果實 還沒喂奶

就已裝進別人的籮筐

等待別處和快遞 托運的臉

不讓樹有任何扭轉

細小的河流被秋天抽干

在干涸的土地上欲哭無淚

它只有在裂開的傷口中找到

出路 就像我們的心

走出了心臟

（選自《紅豆》2017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