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琦
顧炎武對前后七子的承繼與反思
王雅琦
明代前后七子在明中期曾一度把持文壇,他們高舉“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明史·李夢陽傳》)的復古旗幟,時人紛紛群起摹仿,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就思想情感而言,顧炎武和前后七子都對明王朝的時政時刻關注,以詩歌針砭時弊,反映社會生活,特別是顧炎武,在明末清初之際以詩存史,言史官之不能言、不敢言。他們雖然呈現出各不相同的詩歌風格,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繼承了杜甫系心天下的情懷。例如王世貞《欽丕鳥行》“晨不見鳳凰,風凰乃在東門之陰啄腐鼠,啾啾卿卿不得哺?!婙B驚相顧,不知鳳凰是欽丕鳥?!保竽懼S刺奸相嚴嵩媚上欺下的丑惡嘴臉。
顧炎武親歷國變,內心的悲痛自然更甚,他在詩中詳細記錄了清兵攻占各地的過程、南明朝廷的覆滅及遺民的抗清斗爭,上至君主人臣,下到平民百姓,面面俱到。如 《秦皇行》“秦肉六國啖神州,六國之士皆秦讎?!币郧赜髑?,暗指清廷暴政必亡,神州皆與其為仇讎,悲憤悵惘之情尤甚。
顧炎武與李攀龍的詩作皆場景開闊、氣勢雄渾,有一種慷慨豪邁的英雄氣概,如:
《塞上曲送元美》李攀龍
白羽如霜出塞寒,胡烽不斷接長安。
城頭一片西山月,多少征人馬上看。
《塞下曲》其一顧炎武
趙信城邊雪化塵,紇干山下雀呼春。
即今三月櫻花滿,長作江南夢里人。
這兩首詩皆作于關塞,前者描寫塞上艱苦環境,白羽如霜,胡烽不斷,象征著軍情的頻繁和緊急,征人們為國出戰,只能通過遙望城頭那一片明月,聊解對家鄉的思念;后者描寫塞下早春,白雪化塵,鳥雀呼春,詩人在一片櫻花中像盼望春天一樣盼望著降將們返征。二詩雖然情感基調不同,但一個從趙信城邊,紇干山下著眼,一個以白羽、胡烽連接塞上和長安,視角皆開闊宏大,又化用唐代詩句,有唐人之氣象。
顧炎武和前后七子都有意學杜,因此詩歌作品都帶有老杜的一些特質,通過上面的舉例,不難發現顧炎武對前后七子的繼承實則是一種入門途徑,先從近朝文士學起,再學古人,最后方可自出機杼,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顧炎武于作詩,其實最看重的是最后一步,他反對一味摹仿古人,曾經這樣批評一位朋友的詩:“君詩之病,在于有杜;君文之病,在于有韓、歐。由此蹊徑于胸中,便終身不脫依傍二字,斷不能登峰造極?!保ā杜c人書十七》)可見顧炎武由學七子入手,進而學杜,最后方成一家之面目,如他的詩作《濟南》就明白宣示:“絕代試題傳子美,近朝文士數于鱗”,顧炎武對于杜甫的追效是全方位的、由內而外的,二人都帶著滿腔的家國憂思,杜甫無論是以詩存史的詩史觀還是“一飯未嘗忘君”的系心于天下的情懷,都引起顧炎武強烈的共鳴,也造就了他與老杜如出一轍的“高老”詩風。
此外,顧炎武獨特的詩風也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和文化因素有關。顧炎武處于明清易代之際,晚明有“平日束手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王”的空疏學風,有袁宏道筆下“恬然不知恥”的世風,唯獨沒有為學以明道救世的士人之耽誠,這讓他意識到“文化救亡”是當務之急。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顧炎武對自己的定位是學者而非詩人,甚至恥以文人自居,認為“士當以器識為先,一命文人,無足觀矣?!保ā段娜酥唷罚?,“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詩文而已,所謂雕蟲篆刻,亦何益哉?”(《與人書二十五》)。對他而言,詩歌的作用就在于記錄這段兵荒馬亂、硝煙彌漫的歷史,抒發自己作為一個遺民的悲慨。
錢鐘書在《談藝錄》中說,“清初詩家如天生、竹垞、翁山,手眼多承七子,即亭林、梅村亦無不然。”可見從學習前后七子詩入門,循序漸進走上創作道路不只是顧炎武個人的創新,這在當時是諸家常用的方法。究其原因,這是為了引導文人回歸詩學正途。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袁稽勛宏道》中說:
中郎之論出,王、李之云霧一掃,天下之文人才士始知疏淪心靈,搜剔慧性,以蕩滌模擬涂澤之病,其功偉矣。機鋒側出,矯枉過正,于是狂瞽交扇,鄙俚公行,雅故滅裂,風華掃地。竟陵代起,以凄清幽獨矯之,而海內之風氣復大變。譬之有病于此,邪氣結轖,不得不用大承湯下之,然輪瀉太利,元氣受傷,則別癥生焉。北地、濟南,結轖之邪氣也;公安瀉下之,劫藥也;竟陵傳染之,別癥也。
明晚期公安派、竟陵派相繼盛行,先是“獨抒性靈,不拘格套”之論出,致使世人作詩越發不重學養,甚者流于淺率叫囂,后竟陵代起,又把詩風引向了凄寒幽僻的邪路。為了重新樹立詩的本來面目,即以針砭時弊、反映現實為詩家本色,明末的兩大文人社團復社和幾社相繼以興復古學為口號,重新標舉前后七子“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詩論主張,通過學習七子詩對公安、竟陵末流進行反撥,顧炎武對七子的取法,亦是其中一條獨樹一幟的支流。
作者單位:遼寧大學110136
王雅琦,女,漢族,遼寧大學古代文學專業碩士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