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攘攘的街

畢明

那條攘攘的街

畢明

題圖/畢明

1992年夏天我大學畢業被分配回了西北原省某市，我心不甘情不愿，于是拒絕去報到。我把自己強留在了京城，那時我認為我的理想只能在這個城市實現。

那時公司租了北京展覽館劇場的半圓形西回廊作為辦公用房。我在京城無親可投，便也無房可居，身上更是無有分文，只好將辦公室當成辦公兼居住之所。

北京展覽館西側緊鄰北京動物園，與公司的西回廊也就一條小馬路加一個柵欄之隔，每每有同學或朋友來，都想翻柵欄免費去參觀動物園。在我嚇唬他們翻過去就是獅虎山不奏效之后，我還是制止了他們——沒必要，門票錢咱出得起，不能給天之驕子大學生抹黑啊。

沿著北展西馬路往南不足百米便是大名鼎鼎的莫斯科西餐廳，北京人都親切地叫它“老莫”。老莫的“紅菜湯”聞名遐邇，據說現在已經貴得不得了。好在便宜時咱喝過，如今喝不起或不舍得喝，也不會再有任何牽掛。紅了吧唧酸不溜秋，不喝也罷。

正趕上姜文導演在回廊下邊的臺階處拍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我隔著人群看見了他，牛牛的那種，嘶啞的嗓音硬生生地撞在回廊大玻璃上，掉在地上，沒碎；當然還有攝像師顧長衛老師，那時他早有了助理，旁邊一坐，看著助理們忙前忙后，然后他過去掌機拍攝，大咖范兒，我很羨慕。

那個時候，我的一個月工資也就千八百塊錢，公司的回廊嚴禁煙火，自然不許做飯。早餐基本不吃，中午與公司同事外面聚餐或者叫外賣盒飯，這頓公司管。但晚上公司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只能找小館子去想轍。

常去一家小館子吃炒餅，偶爾也點倆菜犒勞一下自己。久而久之便與那里的服務員熟悉了，人家會在菜量和結賬零頭上照顧一下。自然天下哪有白得的好處，人家希望我把公司聚餐帶他們這兒來，這就叫吃人家嘴短吧。跟公司“餐頭”提議，可是人家根本看不上這不起眼的小館子。自己便相當的搓火——你們北京人咋就一點兒人情味沒有呢？我一個人沒白天沒黑夜地給你們打工，這點兒忙都不幫！自己非常生氣，更多的是委屈，不，一定是屈辱！于是含著眼淚稍微高聲地跟他們爭辯：“你們就不能為我想想，在哪兒不是吃啊！”

人家并沒有理會我，關系不錯的一位大哥過來勸我，我的眼淚終究沒有忍住，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我賭氣沒跟他們去吃飯。后來也就想明白了，人家任何一個人沒有幫你的義務，你既然選擇了“北漂”，自然就包括你覺得的這點兒所謂的“屈辱”，你沒有理由要求別人，這才叫彼此的尊重。

后來為了在飯錢上能省點兒，我還在西直門外大街西頭的另一家小飯館談判過“包伙”事宜，終因囊中羞澀而作罷。但這家小館有一種老北京的“扣餅”還是頗有特色的，好像是用雙面的小鐵餅鐺烙的，面餅雙面金黃焦脆，里面餡料鮮香，之后未曾在別的館子再見過此種吃食，也許真就這樣失傳了。

那時街上有家“郭林家常菜”，火極了。一日中午，公司七八個人在那里無意間吃了頓“白食”——兩撥人都以為對方結賬了，先后直接走人。回來明白后紛紛安慰自己，他們家火，吃客又多，不差咱這百十來塊錢。于是最終也沒將飯錢補上。現在偶爾想起此事，仍然羞愧難當，真是對不住了——郭師傅！

吃飽了，喝足了，年輕人總要整點兒精神食糧。恰巧趕上搖滾歌手崔健在北展劇場舉辦“抗癌義演”，沒舍得花錢買票，又很想看，因為在大學時就很喜歡搖滾，尤其是崔健。本來想沒票也就算了，可當劇場內的電聲音樂炸響時，我再也按捺不住那份渴望的激情，于是便仗著地形熟悉，從一個回廊的小窗戶翻進了劇場。

來的正是時候，演唱會正值高潮，我急忙從脖子上扯下臟兮兮的紅圍巾開始與臺上唱得正歡的崔健互動起來，那么老遠，他能看見我嗎，我可是站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

就這樣又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歌聲嘹亮，演唱會曲終人散，在那個冬季的那一天。

我還沒有吃晚飯，但我還是感覺被幸福給撐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