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住處

馬云飛

最后的住處

哪也不走了，不走了

就在這里，守著一條江活著，靠著一座

山活著

不走了，哪也不走了

就在這里等，也許每一年的春天

都會有一封來自遠方的書信

江水流淌，浩浩蕩蕩，一刻也不停息

一個個完完整整的日夜，隨波逐流而去

舊時的太陽，依然照亮了我

昨天的一群麻雀，依然討論著昨天的問題

我和明天一樣，沒有準備地活著

沒有準備地種蔬菜，用詩歌的語言

為每一種植物，重新命名

沒有準備地試圖改變它們的屬性

蹲下來尋找平等，接受黃昏的戀情

然后，便被莫名其妙地，感動了一次

最后的住處，不需要有人到訪

坐北朝南，也是最后的去處

春暖花開的季節已經去了，有晚霞相陪足矣

更何況還有偶爾的風雨，而且夾雜著

電閃雷鳴

一堆泥土

這一堆黑黝黝的泥土，就堆在我家樓前

從沒有被一場雪的潔白，所完全覆蓋

我每天路過這里，莫名其妙慚愧，總感覺

有那么多雙熟悉的眼睛，在盯著我

一堆黑黝黝的泥土，是去年秋天

生長過莊稼的，像一群從老家來的農民

驚恐地聚集在一起，握緊皴裂的拳頭

用沉默抵御嚴寒

堆起來的泥土，也是泥土

攤平了，還是挺著胸脯的土地

被裝進春天的花壇，生長出城市的花花草草

也不會失去莊稼的氣質和尊嚴

可是這堆泥土，一直就這樣堆放著

第一場春雨過后，苦菜、蕨菜、小根菜

還有叫不出名字的，稀里嘩啦就冒了出來

一只蝴蝶從陽光的深處，一直朝我飛過來

回 家

我從凍土層中探出腦袋，觀望時間

春天卻把一朵花的殘缺，獻給了太陽

伸開手掌，吹干凈握了整整一冬天的塵土

我找到了回家的方向，但還缺少一些上

路的干糧

別人家門前的干凈，來自于被清除的積雪

泥土里拾起父輩的汗滴，提煉出帶血的鹽

裝進我虛弱的皮囊，但還是覺得

缺少一些勇氣和力量

年輕時，淪落在異國他鄉的小巷

我把酒香歸還給漫山遍野的高粱，但每

一年秋天的午后

還是無法醫治，皮膚表面的那些外傷

而此時，我已滿目蒼涼

北方到處都是被凍僵的山崗

一年的四季，都被裝訂成冊，我舔著手指

一頁一頁翻看，但心依然還在遠方

雕 像

把成本壓到最低，用最廉價的材料

制作成一尊尊戰斗的空殼

來換回從前的英雄，把記憶的遙遠

安放在腳下，再獻上一束鮮花

用我身體某個部位的精彩，去模仿

一位英雄犧牲的姿態

子彈的呼嘯，擦傷寂靜的耳鳴

歌聲中的英雄，正消逝在目光的遠處

記憶就站在雕像的前面，我用手指

丈量過的距離，是人心的寬度

但比低著頭還要悲傷的淚水，還是要

一滴一滴被莊重滲透

我之所以背對著雕像，是因為

我要向眼前的這個世界，發出警告

請不要敲擊歷史，以免發出

空洞的聲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