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云翱
作為現代科學大家庭中一員的考古學,其持續進步的動力是什么,不同人可能會有不同的解釋。如果總結考古學發展史則可以認為,其主要動力來自于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發現”??脊艑W進步的最大動力首先在于“發現”,無論是考古學基礎資料的獲取,還是新的理論突破,都與田野“發現”直接相關聯,如達爾文的“進化論”、柴爾德的“文化論”作為現代考古學的理論基石,都離不開一系列的田野發現及對發現的總結。中國考古學能夠從傳統金石學向現代考古學轉化,同樣立足于發現之上,如殷墟和甲骨文,敦煌藏經洞,仰韶、龍山、二里頭、河姆渡、良渚、紅山等史前遺址??梢哉f,沒有這些田野發現,中國考古學的知識系統是無從建立起來的。即使當代,考古學最激動人心之處仍然在于“發現”,不管是宏觀的遺址遺跡的發現,還是微觀的如在實驗室中對肉眼無法觀察到的重要現象的發現,都會給學術界和整個社會帶來新材料、新知識、新觀點、新體驗的沖擊。為此,每一位考古學家都會以“發現”為第一使命,畢生都希望能夠為社會提供哪怕是一項有意義的獨特新發現。
二是對其他學科或對整個科學的了解與合適方法論的借用,如地質地層學、生物類型學、文獻歷史學、體質和文化人類學、物理學、化學、基因學、計算機科學、航空科學等,考古學從它們那里拿來了諸多方法、技術與理論,而且每一次新的借用,都會給考古學打開一片新天地,也不斷拓展和深化著考古學既有資料的學術價值,還開辟了考古學若干新方向新功能。
第三,來自人類自身的發展需求和面臨的現實挑戰。如環境考古、海洋考古、絲綢之路考古、城市考古、工業考古、文化遺產、基因考古等研究方向,是考古學家為適應人類現代化發展要求而做出的創新性成就。
我們知道,在全球化、城市化、市場化、信息化的推動下,傳統文化傳承發展面臨危機,文化多樣性受到破壞,同時,人類更加需要深刻地了解自己和理解不同文化及對多樣性文明經驗的分享,需要更加平衡的發展觀,需要文化自信,需要生態文明,于是考古學視野從主要關注過去而擴展到也要關注現代和未來。如考古遺產事業的誕生——無論是保存在田野的遺址性展示還是把考古遺產轉移到博物館中去,都給考古學家提出了新任務,于是考古學天然地成為文化遺產事業及現代公共文化體系的核心組成部分之一;環境問題從20世紀中葉以來成為人類面臨的重大挑戰,環境問題的解決不僅要著眼于當下,還要關心人類誕生以來的人地關系研究和長時段、全球性的人地關系及歷史環境變遷,于是“環境考古”——從沒有任何文獻記錄的史前遺址直到歷史時期的遺址環境資料發現與研究,構成了具有相對獨立意義的環境考古學科;“一帶一路”戰略也需要“絲綢之路考古”的參與;人類走向海洋開發時代,迫切需要“海洋考古”的學術投入;全球化進程中不同文化及文明的交流需要跨文化考古,考古學可以用大量實證性材料告訴我們,人類不同族群的文化文明多樣性起源、發展、興亡的過程甚至機理、原因,還有保存到今天的各種見證,讓人們客觀公正地對待自我的文化創造和對他者的尊重、欣賞;城市化的迅猛推進,使城市問題,包括城市的歷史和發展規律、環境與變遷、文化特色與品牌建設、文化消費與歷史資源活化等變成必須面對的問題,加之城市面積的不斷擴大導致大量郊區和鄉村區域各類遺存的出土,于是許多城市建立了自己的考古機構,大大促進了“城市考古”的發展;“基因考古”是以考古發現的古人類、古動物的基因研究為特色的新興科研方向,它對人類的起源和進化譜系、現代人類的起源及人種的形成、人類的全球遷徙過程、人類的疾病史研究、家養動物、農作物起源發展等都有特殊的學術意義。
考古學發展的三大動力,第一項來自考古學家的職業使命和文化自覺;第二項來自于考古學家與其他相關學科的互動及考古學的開放性;第三項來自于考古學家對人類自身發展進程的高度關懷和考古學家作為科學家群體的認知敏感性及強烈的創新意識。我們是否可以說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考古學的持續發展和科學貢獻都離不開這三大主要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