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積卓
40年前我所經歷的高考
黃積卓

1978年9月25日,我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終于接到廣西師范學院的入學通知。說“終于”,是因為我在參加1977年高考名落孫山之后,1978年再次參加高考。我相信自己考得不錯,但更希望錄取政策會更合理,更公平。終于,我盼來了這張令我激動萬分的入學通知。兩個月來焦慮的情緒一掃而空,我一時心潮澎湃,幾乎不能自已。我要上大學了!經過多年的期盼和努力,我的人生就要翻開新的一頁了!
全國高校自1966年停止高考招生,到1977年,已經整整10年了!期間有部分高校采取“群眾推薦”的方式“選拔”招收過“工農兵”大學生,但對我這樣家庭出身不好的知青來說,上大學無疑是難于上青天。1969年,我到賀州鐘山縣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因在生產隊表現良好,1973年我曾被公社推薦上大學,但是政審時因出身“資本家”被刷下來了。打倒“四人幫”后,我很快就得知要恢復高考了。開始時,我有些彷徨和猶豫:這次即使考上了,政審通得過嗎?最后我想明白了,世道不一樣了:我們有權利通過競爭上大學。我一定要讀大學,“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我一定要在一個更寬廣的平臺上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為祖國為人民作出貢獻。或許,現在的年青人是很難理解“有權利通過競爭上大學”這句話的。
接下來我考慮的是怎么考的問題了。考試時間是當年12月中旬,我只有一個月的復習時間。我雖然在1968年初中畢業,但實際上只讀了一年書就開始“文革”了。高考前我報了文科,其實并不是我的文科比理科成績好,而是我根本沒有學過物理、化學等學科,只能選擇文科了。就這樣,我找來了高中課本自學起來。一個月后,我與整個公社180多名考生一道,匆匆走上考場。
1977年的高考,由各省(區)市自行命題,文科只考語文、政治、數學、歷史、地理五科,非英語專業不考英語。我記得最深刻的是作文題二選一:一是《難忘的日子》,二是《我們要繼承革命前輩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我選的是第二個題目。
那年高考評分改卷集中在梧州地區進行,并不對考生公布分數。我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但自我感覺考得還可以。果然,評分結果出來以后,我被通知到鐘山縣醫院體檢。體檢之后,我望眼欲穿地盼望著錄取通知書。當時已臨近春節了,但我一直呆在燕塘公社等錄取通知,但一直等到除夕,仍然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我只能滿腹惆悵地回城過年了。1977年的高考,就這樣以落榜告終了。
后來,我分析了一下,認為落榜原因主要有三:一是家庭出身,我填了“資本家”,其實,沒有誰真正定義過我的家庭出身,有些類似我家庭情況的人,其家庭出身填的是“工商業”、甚至革命干部,因為我父親解放后一直擔任外貿單位的副職領導。家庭出身寫“資本家”,確實難聽,當年“文革”剛結束,極“左”思想對錄取工作的影響應當還有些。二是填報的志愿太高。因為太喜歡看書了,我報的志愿都是名校的圖書館系,比如北大圖書館系,武漢大學圖書館系等。三是只讀過一年初中的我,復習的時間只有一個月,考試成績應該也不是很好吧。
但是我不甘心就此放棄,上大學的念頭在我心頭越發強烈了,我不能做那徒有羨魚情的旁觀者。于是,我毅然決定再次參加1978年7月的高考。那年的大年初二,我果斷結束假期,返回鐘山燕塘公社備戰高考。
其時,燕塘公社還有大批平桂礦務局下來的未能招工回城的知青,此外,還有大批多年積累下來的當地回鄉務農的高中、初中畢業生。大家都知道恢復高考是難得的機遇,不必通過層層“推薦”,就能公開拼一拼,只要成績好,誰都可以“跳出農門”。一下子,眾多青年都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小小的燕塘公社,準備參加高考的竟有260多人,其中,有三十多歲的66屆高中畢業生,也有十六七歲的剛剛高中畢業的小青年,燕塘公社除我以外,還有十多名知青民辦老師,大家都決心參加高考“搏一搏”。
燕塘公社的高考輔習班,此時應運而生,公社教育站請來了燕塘中學的資深老師上輔導課。因人數太多,燕塘中學的教室坐不下,干脆把輔習班搬到公社革委會大會議室。150多個座位的大會議室,一時間竟座無虛席,坐滿了求知若渴的青少年學子。因為要照顧大多數人的水平,輔習班講授的大多是基礎知識。其實,近200人一起參加輔習課,實際效果可想而知。
當時,各種鉛印、油印、手抄的高考學習資料、模擬試卷成了熱門“搶手貨”。為了弄到更多、更高水平的復習資料,我那當老師的哥哥、舅舅和妹夫,甚至老父親,都利用各種關系,幫我搜集各式各樣的資料。那年,從2月底起至7月,每個星期,我都會收到一卷卷高考資料。另外,為了從更廣泛的渠道找到更多的資料,我與六七名較熟悉的考生自發組成交流學習圈子,每逢圩日定期交流資料。
獲得豐富的資料后,我一頭扎進艱苦的復習中,經常是到凌晨才上床睡覺。每天,各種政治問答、數學公式、歷史知識填空、地理知識等充斥我的腦海。其中,數學是我最薄弱的一科。我的初中數學大部分是自學的,高中數學我根本沒有學過。有一次,我在思考一道很難的數學題,想著想著我竟睡著了,但是我在夢中仍然思考著那道數學題,當我醒來時竟然已經有了正確答案。所以,至今我仍然相信:人在夢中是可以研究和解決問題的。
想當年,我真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備考的時候,我覺得最有效的竅門,是經常進行自我模擬考試,那段時間里,我幾乎天天進行自我模擬考試。這種自我模擬考試多了,到真正考試時,我做題就非常淡定,有步驟,先易后難,按時答完了所有題目。
1 9 7 8年高考是全國統考,試題統一,時間也統一在7月20日至22日??荚嚹菐滋焯鞖夥浅Q谉幔紙鲈O在公社中學,很簡陋,不僅沒有風扇,連桌椅都是兩人共用一套。有一件事令我記憶深刻:為了提神,我專門買了一斤茶葉,熬成黑黑的濃茶汁,每次上場前就喝上一碗,使我第一天的考試精神非常亢奮,但那天晚上就難受了,雖然很疲倦,但怎么也睡不著覺。好在試題比較對我的胃口,特別是語文,不用寫傳統的作文,而是將一篇題為“速度問題是一個政治問題”的文章,從一千多字縮寫為六百字以內,但要全面準確地反映原文的要點,突出原文的中心思想。備考時,我已模擬考試過類似考題,自然得心應手。
這次高考我考出了真正水平,那年是公布分數后再報志愿的,我五科總分得了348分,而當年廣西文科本科錄取線為255分,我的分數比本科線高出93分。當年是大學和中專同一次考試分別錄取的。燕塘公社200多個考生,只有我一個考上了大學本科,四人考上中專。盡管我的考分較高,但填高考志愿時,我再也不敢報那些名校了。思前想后,我在第一志愿填報了廣西師范學院(今廣西師范大學),第二志愿是廣西教育學院(今廣西師院),第三志愿是梧州師范大專班。或許是高考錄取不再看重家庭出身了吧,又或許是我的考試成績比較好吧,總之,1978年9月,我如愿以償到了廣西師范學院中文系報到。以后我的道路,就在國家改革開放的大環境下,越走越寬廣了。
責任編輯:陳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