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品閑事,自在一生心
慕容蓮生:文史研究者,哲思家族簽約作家,新書《今夜故人來不來》已上市
行香子·臘八日與洪仲簡溪行其夜雪作
野店殘冬。綠酒春濃。念如今,此意誰同?溪光不盡,山翠無窮。有幾枝梅,幾竿竹,幾株松。
籃輿乘興,薄暮疏鐘。望孤村,斜日匆匆。夜窗雪陣,曉枕云峰。便擁漁蓑,頂漁笠,作漁翁。
汪 莘
店中爐火撥旺了。
孤村野店,都是荒原。荒原上,滿天地的風聲。如此境地里,可得一榻一爐火,實乃快事。人生快事多,得兩三知己是快事,隆冬得閑野游是快事,暮投野店圍爐夜話亦是快事。心安詳,天寬地廣,所見種種,不亦快哉。
問店家要了酒。酒是話媒子。圍爐夜話,豈可無酒?店家自釀的酒,一揭壇,一屋子的谷物山草香。取酒碗,斟上,滿碗綠,綠如深山碧玉,綠似春風里碧潭清波。
忽然憶起唐人白居易有詩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此情此景,恰合了這詩意。但汪莘到底比白居易又多幾分自在。那年那日,天暮欲雪,白居易在窗下,火爐旁,鋪開宣紙,飽蘸墨,題詩,邀約劉十九前來圍爐煮酒閑話;少不得又要吩咐家仆,快馬加鞭,將這信兒送至劉府;前前后后,來來回回,真要等上幾盞茶的工夫。汪莘不消等待,知音洪仲簡就在火爐旁坐著呢。開了酒壇,即可對飲。
和洪仲簡來山中,繞溪而行,這興致來得隨意。閑居在家,見天藍日光好,不出去走走總覺得是種辜負。
冬日溪水清淡,欲冰未冰,似個冷面的美人。美人目若寒星,韻致如玉。溪流蜿蜒,沿著溪兒去的方向,人漸漸入了山深處。
水草溫柔搖曳,真是堅強的小生命,天寒地凍里,它在寒溪之底竟也活得這般從容。見水草搖曳,人就知道了,水在流呢,不舍晝夜,不舍冬夏。光陰不也如此嗎?誰曾捉到過光陰?你我皆不曾。人捉不捉光陰,珍惜或不珍惜,光陰都會捉人,從不手軟。
清溪之外是青山,山翠無窮。誰說冬天遍目荒蕪?來山中看看吧,看那山上,多少草木郁郁蔥蔥。這世間,總有些草木,四季豐茂,就像人間的人,有些人,不論命運將其丟在怎樣的境地里,都有能力活得豐富又有趣。
在山中,在溪畔,幾枝梅,幾竿竹,幾株松,那般灑灑脫脫地立著。它們不言不語,卻又分明說了許多話。見著梅,見著竹,見著松,分外親切。似他鄉遇故知,君子逢著君子。
看山,看水,看梅看竹看松,閑著一顆心。不知不覺里已是黃昏,紅日西斜,暮靄漸起。遠遠地傳來寺院鐘聲。暮色里的僧人,長袍大袖,從蒼蒼松林里來的風,吹過月白僧袍,誦經聲響起,綿綿不絕,群山巍峨。
是要下山的時候了。山下有個村莊,村里有間旅店,店中所用所食簡單樸素。要下雪了。山里天氣說變就變。在旅店剛卸了行囊,大雪就落了下來。雪夜宜煮酒,圍爐閑話。酒一碗一碗地吃,話一層一層地說。酒足飯飽,談興過了,夜深沉,且去高枕大睡。
睡前約好了,天明后,取了漁具,披了蓑衣,一人一頂漁笠,去山中做漁翁,釣魚,釣雪,自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