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何金龍
云南彌渡唐代白崖舊城發現記
文 圖/何金龍
在元明清時期的地方志中,云南彌渡縣紅巖鎮區域是魏晉南北朝至唐前期“白子國”的所在地,白子指白族人,也就是說這里是白族的起源地。
方志所載確實可尋到一些根據,在紅巖鎮西側約2公里的山麓確實有座當地人稱為“白崖城”的唐代古城,唐人樊綽的《云南志》這樣描述該城:“白崖城,……依山為城,高十丈,四面皆引水環流,惟開南、北兩門。南隅是舊城,周回二里。東北隅新城,大歷七年(772年)閣羅鳳新筑也,周回四里,城北門外有慈竹叢,大如人脛,高百尺余,城內有閣羅鳳所造大廳,修廊曲廡,廳后院橙枳青翠,俯臨北墉。舊城內有池方三百余步,池中有樓舍,云貯甲仗。”
根據文獻,白崖城分為新、舊兩城。2003年新、舊兩城作為同一項目被公布為云南省文物保護單位,其中白崖舊城被認定位于古城村與化城村之間的山麓,白崖新城(金殿窩遺址)被認定位于新發村西側的山麓,兩城之間直線相距約2公里。
從史籍中“南隅”和“東北隅”的“隅”之稱來看,白崖城的新、舊兩城應是相鄰緊挨,因為“隅”為角落之意,而白崖新、舊兩城之間的相對位置雖然與“南隅”“東北隅”的方位相符,但直線相距約2公里,與文獻所載出入較大。
是文獻所載有誤,還是今人對白崖新、舊兩城的認定有偏差?
鑒于白崖城遺址從未進行過專業的考古調勘,對該城址的現存概況及地下遺存的保存狀況等所知極為有限。為了解南詔不同地位性質城址的異同,深化對太和城遺址及其他南詔城址的認識及分類研究,依托于國家文物局批準的太和城遺址考古工作計劃,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會同彌渡縣文物管理所2017年4月上旬開始對白崖舊城進行了考古調勘。

白崖城位置示意

白崖城及金殿窩遺址標志碑

白崖新舊兩城相對位置

白崖舊城遺址位于一處緩坡平地上,城址內現多為耕地并建有少量現代民居。城址大致呈東西長、南北窄的長方形。
我們剛一開始對白崖舊城遺址進行調查時即發現在該城西南側僅一水塘之隔(水塘東西寬約80米)處有一地勢較高西南東北向的山墚平坦得有點可疑,應該是人力所致,因為正常的山墚多是中間高兩側低斜,不會如此平坦。
陪同調查的大營村婦女主任李慧芬說該平坦山墚當地人稱為“上古城”,這引起了我們的警覺,心里有種會有新發現的直覺,立即掉頭前往該山墚進行調查。

上古城山墚

途遇張明老人

張明老人指認的城墻位置
冥冥之中似有天助,在前往該山墚的途中遇到化城村已87歲的張明老人,聽了我們的來意后,他告訴我們山墚上以前有過古城,有的地方現在還殘留有城墻,并帶領我們前往察看。
張明老人將我們帶到山墚東部北側邊緣的地方,那里有一道長約20米、殘厚殘高均約1.5米的隆起地埂,說這里就是城墻(勘探點1)。經現場觀察,該土埂的斷面確有隱約可辨的五花土夯層,稍加鏟刮,夯層斷面更為明顯。
抑制不住可能發現了城墻的興奮,我們繼續順山墚北側邊緣向上調查,才走了不遠,在距張明老人所指城墻西南約60米的地勢更高處恰巧有一高近3米的路邊斷坎(勘探點2)。我們馬上借來附近正在種地的村民的鋤頭,三下五除二鏟刮斷面,清晰的夯層剖面立刻顯現了出來。從張明老人指認的城墻處到斷坎處長達60米,而建筑物的夯土墻不可能這么長這么厚,并且兩地的高差近10米,確認無疑,這里便是城墻所在。

勘探點2的城墻剖面

圖① 隆起的地埂

圖② 勘探點3的城墻剖面

圖③ 樹坑底部村民挖出的兩面平整的城墻夯層塊

圖④ 勘探點4的城墻剖面

圖⑤ 勘探點5的城墻剖面

圖⑥ 勘探點6的城墻剖面

圖⑦ 勘探點7的城墻剖面

圖⑧ 勘探點8的城墻剖面
繼續順此山墚邊緣逐級向地勢更高處調查,發現一直有一道高出兩側地表并且更寬更高的隆起地埂蜿蜒向地勢更高的方向延伸。在隆起地埂中部有一村民剛挖出的樹坑(勘探點3),我們趁便用鋤頭鏟刮其剖面,在距地表僅約15~20厘米之下即為明顯的五花土城墻夯層,而這里距張明老人指認的城墻處平面距離已有約200米之遙,由于夯筑在山坡上,城墻斜長當然遠遠超過200米,兩地高差已近30米。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一邊在該平坦山墚的地表進行調查,一邊沿隆起地埂走向順藤摸瓜前行調查勘探。在隆起地埂的西端轉彎處有一較矮的斷坎,經鏟刮其剖面,在距地表僅約15厘米處也露出了更為明顯的城墻夯層(勘探點 4)。
繼續順隆起地埂向南邊方向尋找,在距地埂西端轉彎處向南約40米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又高又寬的大斷崖(勘探點5)。我們用鋤頭鏟刮斷面,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鏟刮,城墻斷面的真容露了出來,露出了很寬且很清晰的西城墻夯層。
然而這個大斷崖往前就再也不見隆起的地埂而只有向東延伸的陡坡了,平坦山墚的南側邊緣也不見隆起的地埂。難道這座城址像云南姚安縣的唐代姚州都督府城一樣只有一道城墻?

調勘出的古代城址城墻輪廓

圖① 勘探點9的城墻剖面

圖② 勘探點10的城墻剖面

圖③ 勘探點11的城墻剖面
既然大斷崖的延伸方向似應為向東轉,我們就在平坦山墚南側邊緣外的陡坡中部上進行了3處跳躍式鏟刮(勘探點6、7、8)。這3處鏟刮沒有讓人失望,都有城墻的夯層露出,只是因為夯筑材料不同而導致夯層的明顯度不同。
通過陡坡上進行的鏟刮,可以確認該城址仍然有南城墻,遂繼續前行探尋,在平坦山墚南側邊緣的中部路邊斷坎處,村民挖水溝露出的斷面上城墻夯層太明顯不過了,就連夯層與夯層之間的縫隙線都一清二楚(勘探點9)。
既然發現的四處南城墻都在平坦山墚邊緣外側的陡坡上部,我們就依然往東尋找,在東部陡坡上部繼續鏟刮了3處,結果與西半部陡坡上一樣都有城墻夯層(勘探點10、11、12)。
再往前沿平坦山墚邊緣向北轉,東城墻南部有一又長又高的自然斷面(村民說是20世紀60年代中期垮塌而成),都不用鏟刮斷面,層次分明的城墻夯層就默默無語地敞露在那里(勘探點 13)。
從長斷崖再繼續往北,鏟刮樹林中的坎壁,城墻夯層又呈現在眼前(勘探點14)。
在東城墻北端與張明老人指認的北城墻之間有一道明顯高出南側地表的隆起地埂,在該地埂的東端才短短幾分鐘的鏟刮,城墻的夯層同樣逐漸暴露出來(勘探點15)。
該道隆起地埂由此一直往西與張明老人指認的城墻相連,整座城址的城墻完全閉合,一座完整的古代城址城墻輪廓就呈現出來了。
上古城遺址東西長約460米,東半部最寬處約150 米,中部最窄處約50米,西端均寬約70 米,形狀大致呈葫蘆形,故當地村民對其又有“葫蘆城”之稱。城墻輪廓平面周長約1070米,城址平面面積約4.1萬平方米。
城址構筑于相對獨立的西南東北向長條形山墚上,城墻外側南北西三面均為陡坡,東面更為陡坎斷崖。城墻沿平臺邊緣夯筑,山墚原不平,筑城時就地取山脊之土及風化砂石等夯筑城墻,此舉可謂一舉三得,既解決了筑城的用料,又省去了運料成本,城內還有了大面積的平臺可供建筑。
城址地勢呈西南東北向,西南高而東北低,西北角轉彎處最高,海拔高程約1830米,東端最低,海拔高程約1790米,城址東西兩端高差約40米。城墻保存狀況不一,北、西兩面城墻相對稍好,地表均可見隆起的城墻遺存,只是高矮不一;東、南兩面城墻則全部被夷平而與內側的耕地齊平,但地表下墻基仍存;東城墻南部有一段約30米的城墻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整體向外垮塌而成一大缺口(即勘探點13)。
史載白崖城“南隅是舊城,周回二里。東北隅新城,大歷七年(772年)閣羅鳳新筑也,周回四里”,新、舊兩城應為相鄰緊挨。

勘探點13的城墻剖面

勘探點12的城墻剖面

勘探點14的城墻剖面

勘探點15的城墻剖面

與文獻記載相符的白崖新舊兩城位置關系

白崖舊城內地表發現的南詔有字瓦
從面積來看,上古城遺址的面積只是原先公布的白崖舊城遺址面積的一半左右;從位置來看,上古城遺址位于公布的白崖舊城遺址的西南隅,兩城之間相隔僅約80米,這些都與史載吻合。而金殿窩遺址雖也位于公布的白崖舊城遺址的東北方,但距離約2公里,如按唐制,應記為“東北四里許新城”而非“隅”,并且金殿窩遺址的面積與公布的白崖舊城的面積相當,兩城的面積沒有大小之分。
因而我們可以推斷新發現的上古城遺址才是白崖舊城,原來公布的白崖舊城應為白崖新城,如此方與唐人樊綽《云南志》一書所載吻合;原來公布的白崖新城(金殿窩遺址)應為南詔時期的另外一座城址。
唐人樊綽《云南志》一書未言白崖舊城時代,從城墻用風化砂石及生土混雜夯筑因而顏色新鮮質地斑雜、夯層厚約8~15厘米不等、調查過程中在舊城區域內地表發現了數片南詔有字瓦等來看,這些特征與大理太和城、巍山圖山城(參見本刊2015年11月刊《山,南詔國的“龍輿”山》)及姚安唐姚州都督府城(參見本刊2016年4月刊《天寶戰爭從這里爆發 唐姚州都督府遺址考古調勘》)等唐代城址有相似之處,表明白崖舊城應為唐代所筑。既然是舊城,就應早于唐代中期閣羅鳳所筑的新城,而且不可能只早幾年或幾十年,至少應早上百年,因而白崖舊城的時代應為唐代前期。
白崖舊城的時代既然可早到南詔之前的唐代前期,而當時的彌渡壩子(云南人稱山間盆地為壩子)乃白崖詔的統治范圍,詔者王也,白崖舊城應為白崖詔的王城。
白崖舊城的發現為聚訟難決的白子國研究、為南詔不同地位性質城址的異同研究、深化對太和城遺址及其他南詔城址的研究等提供了最新的考古資料。
(作者何金龍為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