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具有強大的思想史意義
對人類而言,最強大的力量來自于思想,為此,研究人類的各種思想之誕生和創新成為重要的學術任務。一般人都以為,考古學是研究“形
而下”的物質文化遺存的學科,不可能去研究人們的“形而上”的思想,其實,這是對考古學最大的誤解之一。
通過考古學材料探討人類的精神文化問題,最早是倫福儒、福蘭納利等提出“認知考古學”并在理論和實踐方面做出了貢獻。有關知識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傳入中國,國內學者開始了寶貴的探索,如李伯謙先生發表過《關于精神領域的考古學研究》,倡導考古界重視精神文化的考古。當然在精神領域考古方面做出艱苦努力的是何駑先生,他的《怎探古人何所思——精神文化考古理論與實踐探索》一書不僅全面梳理了世界范圍內精神文化考古的學術史,而且還就人類特別是中國先民的社會心理考古、自然觀考古、社會觀考古、宗教觀考古、符號系統考古、藝術考古等方面一一進行了研究。
我們還要重視的是考古學的另一種思想史意義,它是在考古材料中提煉出的關于人類自身、社會、文化、文明等許多方面涉及到進程、體制、結構、規律、動力、創造等方面的思想史的意義。舉例而言:
“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保ā豆伯a黨宣言》1848年首版)今天,只要有一點考古學或歷史學常識的人都知道這句話有問題,因為,人類有階級和階段斗爭的歷史不超過七八千年,而人類社會的歷史已經超過300萬年,即人類99%以上的歷史不是階級斗爭的歷史。我們同時也知道,1888年,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的英文版上為這句話加了一條注釋:“確切地說,這是指有文字記載的歷史?!笔堑?,人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不超過6000年。那么恩格斯為什么會糾正1848年的定義呢?那是因為1848年到1888年的近半個世紀中,考古學及人類學已經發現,在階級社會誕生之前,人類經歷過一個漫長的無階級的“史前社會”。比如,19世紀40年代,“史前史”一詞在法國開始使用;1865年,盧伯克提出了“新石器”說法;1859年達爾文“進化論”發表;1864年,專門研究史前史的雜志《人類實證和哲學歷史資料》創刊,次年,第一屆世界“史前人類學和考古學大會”召開;1869~1872年,莫爾蒂耶首次提出歐洲舊石器時代從距今18萬年到1萬年之間經歷過四個演進期;1877年,摩爾根的《古代社會》出版,其副標題是“人類從蒙昧時代經過野蠻時代到文明時代的發展過程的研究”等等。這一系列的考古學及人類學的重大發現和研究成果,給予馬克思主義的正確發展以強有力的支持。這一經典的案例還被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所引用,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還有就是關于“私有制”的討論,有人說它是“永恒”的。如果說“自私”是人性中一個方面的話尚可討論,但說私有制是永恒的,則得不到考古學的支持。從考古學材料看,私有制與階級、階級斗爭等一樣,只是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作為人類的一種制度,它的歷史不超過整個人類史的1%,說它是永恒的,難以服人。
再有一點是關于歷史發展有無規律性的問題,這也是有重大意義的思想史問題。近年“無規律說”成為一種頗為流行的話語,而考古學對其自有實證性的看法??脊艑W是從長時段研究人類歷史的科學,它會揭示出各種文化事象從起源到發展演變乃至衰亡或轉型的種種規律性現象,以生產力中的生產工具發展規律而言,早在1836年,湯姆森在《北方古物指南》中就揭示了人類經歷過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三個時代的演化規律,人類順此思維,還發現了鐵器時代之后又發展到機器時代(從機械化到電氣化,再到自動化乃至智能化),從而揭示了人類生產工具發展演變規律中所包含的進步律:不斷的復雜化、高效化、互動化、智慧化。
考古學家不僅僅是一個田野發掘者、地下出土資料的整理者、遺存現象的描述者、文化體系的發現者,還始終是一個思想者,他的思想來自對人、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關系建構的物質證據的長時段、全面性考察,來自對物質證據背后關系到人的精神層面問題的深層次追索,來自把物質與文獻證據及保存至今的人類非遺甚至當代性實踐證據做互補參證的方法論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