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胡小芳
洗頭
浙江/胡小芳
男生大概是永遠體會不到女生對洗頭的復雜情感的。
在洗頭這個問題上,女生可以充分展現其性別心靈手巧的特征。女生掂量幾天洗一次頭,在哪個重要日子之前剛好洗次頭,是有著靈活的調控能力的。
在重大事件之前,夜深到哪怕洗完頭頭發要凍起來,早起到哪怕腿腳發軟也能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這個頭一定要洗好。頭發狀態好不好,可以直接影響到女生的自信度和臨場發揮。她們自己可以準備敏銳地觀察到哪個部分的頭發不在狀態。盡管外人絲毫看不出有啥不一樣,她們心里計較著哪里不該翹的頭發翹了,劉海長了一小寸,還是短了一毫分,內扣扣得不明顯等問題。而且還會有意無意提醒你,因為頭沒洗好,所以發型不在狀態,言下之意是如果頭洗好了,狀態會更好。這種憂思可不是我們現代人獨享的,古人也有。《詩經·小雅》里就有幾句:“終朝采綠,不盈一匊。予發曲局,薄言歸沐。”大概是說,我整天采著可以洗頭的綠草啊,費老大的勁兒還沒采到一把。我的頭發彎彎曲曲的真難看呀,不說了我趕緊洗頭去了。看來對洗頭這件事的在乎,古今皆有。
保持秀發自然舒爽,劉海變油是個跨不過去的坎兒。劉海變油的速度,是世界上最可惡的膨脹速度。有時,只用一天時間,劉海就無法遏制地變油了。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女生是有很多法子克服劉海變油這個問題的。本科的時候發現有女同學冬日里只洗劉海,并且手藝高超到可以讓劉海以外的部分滴水不沾。有時冬天一大早起來,水房里一排洗劉海的俏妞兒們。后來發現,研究生同學的法子更厲害,不用水洗,直接用痱子粉撲上去,然后手順著頭發抓幾下。頭發如初洗過般干爽,一根是一根的。我驚呆了。
有時我就好奇,古人用什么法子洗頭的。《紅樓夢》五十八回里有一段記載不妨看看。芳官跟她干娘去洗頭,干娘讓她用自己女兒洗剩的水洗。芳官雖然是戲子,但演小姐演慣了,自然有了點嬌脾氣,而且得寶玉寵,一下子就發飆了,跟干娘吵了起來。后來,襲人叫人給送去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雞卵,香皂,頭繩之類”,這里雞卵指的就是蛋清,古時也叫“雞子白”,古書有記載:“婦女頭發垢脂,雞子白涂之,少頃洗去。”蛋清有收斂和保護膜的作用,就相當于我們今天的發膜了。這看出賈府丫環們的福利是極好的,普通人連雞蛋都吃不上,丫環們還能拿蛋清洗頭。可見當時賈府的腐敗挺嚴重。除此之外,有一個有趣的畫面,芳官被她干娘罵得哭了,一個俊俏的小姑娘,“穿著海棠紅的小棉襖,底下絲綢撒花袷褲,敞著褲腳,一頭烏油似的頭發披在腦后,哭得淚人一般”,怪可憐見的。曹雪芹用一個小小的洗頭事件,寫出了大觀園里的階級,人心的自私。而且,當晴雯和襲人怨兩人都不省事的時候,寶玉說了句“物不平則鳴”。寶玉是大家公子,可以說那時的皇宮貴族眼里是看不到平等的。而他能從這一盆洗頭水里看到問題所在,而且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可見寶哥兒是非常具有人道主義精神的。蔣勛說他是“活菩薩”,也不為過。
我腦海里印象很深的洗頭畫面,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寧靜洗頭的那場戲。對,就是夏雨看了直吞口水的那場戲。有人說這場戲里寧靜渾身像鑲了金邊似的。
看了這場戲,我隱約覺得,有些情境下女人的洗頭,不是個事情,而是個美學。一種關于自然、野性的美學。我堅信這世上一定有男性大文豪喜歡寫女人洗頭時的場景。
我的記憶里,小時候有幾位大姐姐經常帶我玩,印象深的都是她們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在冬日午后曬太陽,或者在夏天晚風中吹拂。我至今仍然不明白為什么她們在帶我玩之前一定要洗個頭。但我仍然記得她們在我旁邊,我聞得到她們頭發上的味道,而且她們好像很舒適地撥弄著頭發,想著心事。對于當時頭發被媽媽扎得不能再緊一根碎發都不留的我來說,那就是青春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