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處的風景

文︳向旻旻

細微處的風景

文︳向旻旻

2017年9月3日

若干年前，我讀過一篇寫親情的美文《拐彎處的回頭》，大意是說：“我”和弟弟有一位嚴厲的父親，弟弟起初不理解父親，直到一天他發現分別時父親走到拐彎處的剎那間，總不經意似的回過頭來，很快地瞟了他們一眼，然后才消失……很久以來，“我”都在尋找一個能代表父愛的動作，現在終于找到了，那就是———拐彎處的回頭。

我常想：蘊藏在教育中的許多細節，不也好似那位父親在拐彎處的回頭，那一瞬間給予我們的溫暖和感動？

新學年伊始，我回到了熟悉的校園。過去的一年于我意義非凡。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由城市“轉戰”鄉村，去邵陽地區的農村支教。我愈發感受到與那里的孩子相處，一些細微處的溫暖往往能鼓勵甚至改變他們。這些細小的教育契機也將成為是孩子眼中一道道風景……

藏在刀尖里的愛

兵是一個胖乎乎、虎頭虎腦、稍顯木訥的男孩。六年一期我接手這個班，對他的印象不甚好。這孩子上課常常走神。每當我點名提問，他總會慢吞吞地站起來，垂頭喪氣，像霜打的茄子。作業更是常常缺交，學習成績是“老大難”問題。

這所鄉鎮中心小學絕大部分學生都是留守兒童，爸爸媽媽常年外出務工，孩子大多跟文化程度不高的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很多孩子潛能開發慢，性格也內向木訥，學習更是缺乏動力和好習慣。

兵就是這類孩子的一個典型代表吧！

于是，他默默無聞地過了六年上期。六年下期伊始，我打算在未擔任過班干部的同學里，每天增派兩名值日小干部，管理紀律和安全。消息一發布，兵竟然第一時間報名了。

很快，能干的副班長娜擬好了“執勤表”，兵也在其列。一天晨讀，娜卻心急火燎地趕來跟我報告：“向老師，兵說他不想當值日小干部了。”

還沒上戰場就打起退堂鼓，這樣的孩子不免讓人失望。我去教室里瞅一眼兵，他還是那樣木訥地坐在座位上，面無表情。他到底是缺乏自信，還是隨便報個名覺得好玩呢？我十分疑惑。

當天的午自習時，我坐在講桌旁整理工作資料，手頭需要一把剪刀。

“哪位同學帶了剪刀，愿意把心愛的小剪刀借給老師？”我環視教室一周，只見兵舉起他胖乎乎的小手，手上是一把亮閃閃的美工剪刀。這一次，兵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比任何一次我叫他答題時都要快。

走到講臺邊，低著頭，他把剪刀朝我遞了過來，依舊沒有任何言語。我猛然發現：兵握著剪刀口，而把刀柄朝向我。

這個不起眼的動作讓我心緒難平：經常受批評的他，原來心里也裝著對老師滿滿的愛呀！

“謝謝兵！”我轉身鄭重地跟全班同學說，“剛才我注意到一個動作，兵遞給老師剪刀時是自己握著刀口的。由此可見，他是一位多么熱心、細心、體貼的孩子！讓我們把掌聲送給他！如果你們能像他一樣，跟老師或者其他長輩相處時，能注意這些細節，也會獲得更多的夸贊！”在大家熱烈的掌聲中，兵靦腆地笑了。

課后，我問兵：“你還是要放棄當小干部嗎？還沒開始就放棄，這是膽怯和不負責的表現。老師剛才表揚了你，你應該要相信自己！”

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剪刀事件”之后，班級多了一個負責任的小干部，也多了一位專心上課的同學……

請你來當分餐員

鴻也是一個常常讓老師束手無策的孩子，他身手敏捷，天性好動，愛打架，作業亂寫，到了六年級，還不能說一句完整的普通話。“他從來不搞學習，幾乎‘零基礎’，只能考幾分。家里也很困難。不過這孩子在老師跟前挺有禮貌。”從前的班主任如此介紹他。

上學期，全班絕大部分孩子都能背誦、默寫《古詩兩首》了，他還一句都不會背。我把他請到辦公室，才發現問題的嚴重——這孩子竟然一句都不會讀！于是，我一句句教，可他根本不敢張口，喉嚨像是被魚刺卡住了一樣，發出蚊子般“嗡嗡”的聲音。

我急忙叫來當地老教師用邵陽話詢問他：“家住在那里？爸爸媽媽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幾個兄弟姊妹？”鴻用流利的邵陽方言對答如流。看來，這孩子嗓子沒問題，智力也正常啊。

為了提高鴻的成績，我平時讓幾個成績優秀的孩子教他說普通話，帶他一句句讀課文。一次，全班同學重新復習拼音，進行認讀過關時，帶教他的小老師終于失去耐心了：“向老師，拼音字母我教了他很多遍，鴻讀到后面的忘記前面的，讀了前面又不會后面的。怎么辦呀？”我心中納悶：“莫非這孩子真不是讀書的料？”

很快，我又發現鴻的另一個特點：體能好，干活很快。班級大掃除，他跳上窗臺擦玻璃，像猿猴一樣敏捷，而且擦得又快又干凈；倒垃圾，提著大他幾圈的垃圾筐一點也不嫌臟和累……這樣的“閃光點”,我當眾表揚了他幾次。慢慢地，鴻開始遵守紀律，也漸漸按時完成作業了。

好景不長，一天中午，幾個女孩跑來跟我告狀：“向老師，鴻中午吃飯不好好排隊，總是沖在最前面。今天，鴻又自己偷偷打了很多菜，后面排隊的幾個同學都沒吃飽！”

學校很多孩子上學路遠，因此全校學生中午都在食堂就餐。每班劃定區域，兩個大菜盆，一個大飯盆，正副班主任負責每天分餐。由于午休時間很短，跟我搭班的老師中午又往往不在，一般情況下，我會讓一兩個能干孩子，提前吃午飯，再給其他孩子分餐。兩個分餐的孩子也向我反映，鴻中午吃飯排隊時最不遵守紀律，站在隊伍里片刻也不安靜。

我想懲罰鴻今天不吃中飯，可是，學生正在長身體，農村的孩子本就營養不良個頭偏矮，放學回家還有那么遠的路要走，不吃飽怎么行？既然天氣冷中餐不能提前分，排隊的時間于他又太“難熬”，何不讓他成為打菜員，既能集中他的注意力，又能培養責任心，改變大家對他的印象？

“鴻，老師任命你為班級的分餐員，從明天起每天給同學們打菜。這是十分光榮、重要的任務，你愿意嗎？”我詢問他。

鴻點點頭。

“不過因為你今天不遵守紀律，本周只能給全班同學打完菜后才能自己吃。以后可以稍微提前，希望你公平公正，認真負責地把這項任務完成好！還要提醒大家排好隊，不要挑食，你能做到嗎？”

“能！”鴻的回答充滿自信。

此后，班級吃午飯的秩序有了轉變，鴻麻利認真地忙碌著。或許，換位體驗的他還能收獲更多……

小紙條里的笑臉

婕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擔任班長的她，性格活潑開朗，成績名列前茅。她黑黑的瓜子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容，偏瘦小的個頭卻遮掩不了骨子里的活力四射。

課堂上的她，總是睜著聰慧的大眼睛，像海綿一樣吸收著老師講解的知識。朗讀課文，她聲情并茂，像一只會唱歌的百靈鳥。婕的作業，更是工工整整一絲不茍，成為班級學習的典范。小姑娘家境困難，每天上學路途遙遠，來回路上都要搭長時間的班車，可她不僅將自己的學習打理得井井有條，還要照顧讀低年級的弟弟，多么可貴！

在一篇題為《我的理想》的小練筆中，婕寫道：“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優秀的廚師，能自己掌勺做好飯菜，還要放學后，做更多營養美味的飯菜給媽媽和弟弟吃！”小姑娘的勤奮、懂事怎能不讓人為之動容！

一日，我批閱孩子們的課堂作業，又翻到婕的本子。看完第一版生字抄寫，往后一翻，竟是醒目的兩版空白。一張兩寸寬的小紙條如翩躚的蝴蝶，映入眼簾，紙條上是婕娟秀的字跡：“對不起，向老師。我不小心將作業本多翻了一頁，寫完作業后才發現。希望您不要生氣，特說明以表歉意！”

真是個聰慧的孩子！我平日里對作業格式要求嚴格，而婕又是個時時嚴格要求自己、學習上力求完美的孩子，她不想給我留下任何“馬虎”的印象。

到了反饋課堂作業的時間，我照常表揚了本次的優秀作業，指出了一些共同的問題。

“同學們，我手上還有一本‘特別’的作業。它的主人有些粗心，翻頁時翻錯了。”我將婕的作業本翻到那兩頁空白，示意學生，“你們翻頁時要仔細哦，尤其是在考場上完成試卷，可千萬不能漏掉任何一頁。”

“這是班長婕的作業，大家認為這一次她的作業還能評為優秀嗎？”孩子們面面相覷。婕低著頭，顯得不好意思。

“我說的特別，并不僅僅因為它漏了兩頁，作業本里最吸引我的地方是這張紙條……”讀完紙條的內容，我順勢總結，“出了錯不要緊，關鍵在于你采取怎樣的態度和行為進行‘補救’。從這張小紙條，我看到了婕愛動腦筋、善于跟老師溝通，和她一絲不茍的學習精神！”

在全班同學的掌聲中，婕笑呵呵地接過了她的作業本。她還會發現我未透露的另一點“特別”——在婕的小紙條上，有我用紅筆簡繪的一個大大的笑臉。

我所講述的三個小故事只是教育生活中最平凡的小事，可它們在某一刻，卻能點亮孩子們心中至凈至純的那盞燈。校園無小事，事事皆教育，我們的一個決定、一個微笑都可能影響甚至改變孩子們的人生軌跡。作家紀伯倫曾說：“我們都走得太快了，以至于忘記了為什么而出發。”所以請小心輕放孩子的心，放慢教育的節奏，你會發現那不經意間的言語和微笑是細微之處最美的風景。

（作者單位：長沙市岳麓區博才咸嘉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