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大學文學院 山東 濟南 250000)
對話的藝術
——評孫犁《亡人逸事》
李青穎
(濟南大學文學院山東濟南250000)
孫犁的散文內容真實,情感真摯,充滿感染力,而《亡人逸事》作為孫犁散文的代表作品,自然是孫犁散文特點的具體體現。從“對話”的角度入手對《亡人逸事》進行研究,可以發現對話的形式使情景描寫更加真實,使事件敘述更加客觀,使情感表達更加真摯,在《亡人逸事》中,孫犁讓我們看到了散文的另一種寫法,也讓我們感受到了最真摯的情感應該如何去表達。
孫犁;《亡人逸事》;對話;客觀
賈平凹曾在《孫犁論》中說過 :“孫犁不是個寫史詩的人,但他的作品直逼心靈”。的確,孫犁的散文內容真實,情感真摯,充滿感染力。而《亡人逸事》作為孫犁散文的代表作品,自然是孫犁散文特點的具體體現。《亡人逸事》是孫犁紀念亡妻之作,整篇文章由四部分構成,從孫犁與妻子的偶然結緣,到敘述妻子受禮教觀念影響很重,再到講述妻子由娘家嬌慣的小閨女到成為一位勤勞的母親的蛻變過程,最后孫犁總結了對妻子一生的深厚感情,每一部分雖各自獨立,但孫犁所表達的對妻子的情感卻貫穿始終。作為一篇散文體裁的作品,本篇文章的突出特點是運用了大量的對話形式的語言描寫。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談論對話體批評時曾說 :“對話交流是語言生命的真正所在”[1]。這里雖不是批評,但是對話卻呈現出同樣的作用。語言可以更客觀真實地重現場景,更客觀地敘述事件,更真摯地表達感情,孫犁將小說中常用的語言描寫運用在這篇散文中,賦予了這篇散文更多的活力與生機。
在文章的第一部分,孫犁就以兩段對話將他與妻子相識成婚的事情展現出來。這段明明偶然卻又看似命定的往事不僅在他的筆下有所體現,在他們的女兒孫曉玲的文章中也曾表現過。孫曉玲在《搖曳秋風遺念長》中敘述這個事件時是這樣寫的 :“據說,我姥爺是一個熱心公益、挺能張羅事的農民。在一個悶熱的雨天,他坐在西黃城自家梢門洞乘涼,恰巧遇上前來避雨的兩位媒人。”孫曉玲描述這個事件時只是以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將事件的發展記錄了下來。相比之下,孫犁的敘述則更具特色。孫犁先是寫妻子父親與媒人雨中相遇時二人的對話 :“你家二姑娘怎樣?不愿意尋吧?”“怎么不愿意。你們就去給說說吧,我也打聽打聽”,后又以妻子的話語“真不假,什么事都是天定的。假如不是下雨,我就到不了你家里來!”對這段姻緣表示了肯定。除此之外,第三部分寫妻子向父親哭訴,鮮明地展現出妻子在娘家作為小閨女時的嬌慣與妻子父親的通情達理,同時也與后文妻子自己下場下地,賣線賣布形成欲揚先抑的手法,更加突出地展現出妻子的勤勞與對家庭的付出。文中寫母親對妻子說的話讓我們聯想到母親的早起與能干也是日復一日鍛煉出來的,孫犁為“婦女弱也,為母則強”這句話賦予了具體的形象。從這幾段對話中可以看出,孫犁用帶有方言的對話將這段往事像電影一般呈現在讀者面前,使情景的描寫更具現場感。同時,你來我往的對話形式使文章自然流淌,使敘述更加自然,不會產生情節切換的突兀之感。
孫犁這種以“對話”寫散文的形式并不是獨一無二的。比如在魯迅的《藤野先生》中也曾出現過對話的形式,但是孫犁在散文中運用對話,似乎比魯迅賦予了對話更大的作用。孫犁的散文更類似于夏丏尊的“對話體”散文的寫法,因為對話不僅撐起了整篇文章的骨架,也賦予了人物更鮮明的性格特點。如在《亡人逸事》的第二部分,孫犁寫妻子對于禮教觀念的重視,就是通過妻子話語中的“你明天叫車來接我吧,我不能這樣跟著你走”將她嚴肅的形象更加真實具體地表現出來,若換作以孫犁的語氣直接對妻子的行為進行評價,反而會影響讀者對亡妻其人的感受。在夏丏尊的創作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對話體”散文創作。如他的《貓》中,描寫家人在妹妹去世前后對待妹妹送來的小貓的態度時就用了對話的形式來展現 :“還小呢,別去捉它,放在地上。過幾天會熟的。當心碰見狗!”“這貓真不吉利,它是首先來報妹妹的死信的!”等句,比以“我們全家人都很喜愛(厭惡)這只小貓”之類的轉述更真實。這種真實是建立在客觀的基礎上的。在我們的理解中,客觀似乎意味著沒有情感,意味著零度敘述。而作為一篇紀念亡妻的作品,應該是以情感滿溢、充滿激情的狀態進行寫作,作者怎么會用“對話體”這么一種看似零度的寫作呢?其實,夏丏尊在《文章中的會話》中指出 :“文字所比較能夠容易描寫的只是會話。所以會話可以說是文章中描寫人物最重要的工具。人物的感情意志,要想用文字來表現,最適切的手段是利用人物自己的話。”因為“普通的敘述只能寫事件的輪廓和人物與事件的關系外形,至于人物的感情、意志是不能表現的”。所以孫犁讓散文中的人物用自己的語言發聲,來表達自己的感情意志,作為敘述者的他卻退居二線,只是客觀地將現場還原,靜靜地讓讀者自己去感受。
客觀的敘述不僅沒有弱化情感的表達,反而使情感表達更加真摯。正如王德領曾說過的 :“對話比個人寫在紙上的文字更能逼近真實”[2]。在《亡人逸事》第四部分中,孫犁并沒有運用轉述的方式,而是將老朋友說的關于亡妻的一整段話都記錄了下來,以一個外人的角度客觀地說明了妻子對于孫犁的重要性。這使得老朋友對孫犁的勸諫顯得更加具體而真情實意,這比孫犁用自己的語言表述更加真摯。語言真實了,情景才能真實。情景真實了,才能表達出最真實的情感。孫犁在他《戲的夢》中曾寫道:“我只能說句良心話,我沒有了當年寫作那些小說時的感情,我不愿用虛假的事情,去欺騙讀者。”在《亡人逸事》這篇文章中,孫犁用最真實、平實的語言卻表現出最真切、深厚的情感。孫犁在這篇文章中表現的對妻子,甚至是對母親這一身份的贊美讓我們感受到孫犁以文字的形式向世界傳達出的善,最終,這樣的“真”和“善”皆化為美,使文章充滿了感染力。
在《亡人逸事》中,孫犁讓我們看到了散文的另一種寫法,也讓我們感受到了最真摯的情感應該如何去表達。正如老子的詩學觀點 :“大音無聲,大象希形。”越是真摯的情感,越不需要花哨的技巧和繁冗的語言,就讓它以最自然的狀態呈現出來,讓讀者自己去理解、去感受。
[1] [俄]米哈伊爾·巴赫金,劉虎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北京 :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 :201.
[2] 王德領.對話體批評 :一種挖掘文學現場的工作[J].博覽群書,2009 :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