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人青梅竹馬

文◎梨落

從前有人青梅竹馬

文◎梨落

她曾以為，她有勇氣為了愛情的快樂而不顧一切地清貧下去。

2007 年的可樂雞翅

二房東思靈姐在煮雞翅膀。

鄭妮從房里走出來，朝著衛生間走去，經過廚房門口的時候，被思靈姐喊住了。

思靈姐說：“小妮，來嘗嘗這可樂雞翅。”

鄭妮擺擺手，非常不好意思地說：“不用不用，思靈姐您自個兒吃。”

思靈姐笑了，利索地用兩三根牙簽牢牢串起一塊雞翅膀，遞給鄭妮：“試試味道，給點意見嘛！來，趁熱吃。”

鄭妮笑著接過了。可她只接過，在思靈姐的眼皮下，湊到鼻子邊聞一聞，笑得更燦爛：“好香！”

她的動作有點慢，心想，希望思靈姐沒有察覺到異樣。

思靈姐依然側著頭盯著她，滿心期待她試完味道給出意見。鄭妮只能一點一點地把雞翅膀靠近嘴邊，輕輕咬了一小口……

“哎瞧我，差點焦了！”思靈姐尖叫。她手忙腳亂地關掉煤氣爐，用鏟子把鍋里的一個個雞翅膀翻身。

鄭妮附和著思靈姐的叫嚷，喊著謝謝，把手里的雞翅膀悄悄藏在了身后，退了出去。

手里的雞翅膀真香。

房間里，鄭妮把它遞給凌劍鋒：“味道好好！快吃，思靈姐給的。”

凌劍鋒放下手里的書，好奇地接過：“思靈姐給的？”

“嗯。思靈姐給了兩個。我那個已經吃了。快，趁熱吃。”鄭妮笑瞇瞇地說。

凌劍鋒接過，狼吞虎咽起來。

2007年，作為這套有三十年樓齡小房子租客之一的鄭妮和凌劍鋒，已經快半個月沒聞過葷的味道了。

蔓延的焦味

用筷子戳著鍋里浸泡著可樂與香油的雞翅膀時，鄭妮走了神。鍋是新買的，不銹精鋼材料，復合多層底，隔熱防燙鍋柄，價格不菲。

直到兩個孩子在客廳里的哭聲傳來。

鄭妮嘆了一口氣。她把爐火調到最小，走出了客廳。

又是球球挑事，他要搶丫丫的洋娃娃。

球球是八九歲的男孩子了，鄭妮不明白他為啥放著一屋子的玩具不玩，非要搶兩歲的妹妹最喜歡的玩具。但她不好發火，只輕輕拾起躺在地上的洋娃娃遞給了球球，然后把哭得一臉淚水的丫丫抱回房間里。

球球得意地舉起洋娃娃揮舞，用力把洋娃娃擲去了屋外的花園里。

在花園里搞衛生的家政工張姨眼角輕輕乜斜了一下，盯著鄭妮的背影，心里想：說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不敢朝他兇，也不敢用力教！

丫丫哭個不停，鄭妮耐心地左哄右哄前哄后哄，使出了渾身法寶。待她記起廚房里的那鍋雞翅膀時，雞翅膀已經變成了黑骨頭，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焦味。

她倒掉一鍋回天乏術的雞翅膀，把鍋泡了水慢慢擦，細細擦，始終沒法回復到原來嶄新的樣子。

你曾在獨木橋

田野一望無際，鋪天蓋地黃黃的油菜花。鄭妮跳著笑著回頭看，凌劍鋒在后面笑著追著。

在小鎮東邊那條獨木橋邊，鄭妮停了下來。凌劍鋒拉起她的手，兩個人搖搖晃晃走上了橋。

當凌劍鋒一大步跨上對岸的時候，突然一陣狂風刮來，還在橋上的鄭妮搖搖晃晃，岸上的凌劍鋒緊緊握著她的手。可兩人的身體沒能保持平衡，很快往橋下墜，沉入流沙中……

鄭妮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是汗。

原來是一個夢。

身旁的秦致東依舊熟睡，嘴里呼出刺鼻的酒精味。

四周一片漆黑，鵝黃色的窗簾撲撲地隨風拂動。

她赤著腳走到窗邊，把窗戶關上。又走到丫丫和球球的睡房，幫他們蓋好被子。

球球的窗臺上不知何時藏了幾片碎玻璃。一定是淘氣的孩子不小心打碎了杯子不敢聲張而偷偷藏了起來。鄭妮輕輕地把碎片攏成一堆，拿出去扔了。

洗手的時候，手里刺痛，才發現指尖沾著血。她嘩嘩地沖著水，看著殷紅的水發呆。

那一道院墻

“鄭妮鄭妮，你的手流了好多血！”七歲的凌劍鋒咬著饅頭，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盯著鄭妮的手。

鄭妮瞬間被戳中了痛點，“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因為要忙著燒水給渾身濕透的小表弟洗澡，舅媽命令鄭妮趕快把整捆的干柴搬進來。一捆幾十斤的木柴，六七歲的孩子沒法搬。鄭妮飛快地把捆繩拆開，幾根幾根地來回抱進來。舅媽抱著哭喊的小表弟坐在廚房里滿心惱火，不斷喊“快點，你快點”。

摔了多少跤舅媽不知道，嬌嫩的小手被干柴的刺骨劃得開了花舅媽也不知道。舅媽在里屋大喊：“搬完干柴趕快收衣服去！”

表弟的小衣服和尿布晾在大院里。鄭妮踩上小凳子收衣服時，眼尖的凌劍鋒一下子就看到她手上的血。

看著哭泣的鄭妮，凌劍鋒手忙腳亂，安慰、止血、停止啃饅頭，他不知該先做哪樣。

那天，鄭妮的手里被凌劍鋒塞了半個啃剩的饅頭。他從家里偷來紅藥水和棉布，把鄭妮從高高的凳子上扶下來。兩人坐在大院背后的墻下，他輕輕地幫鄭妮涂手心。

“哭啥？哭啥子呢！涂了就好了，上次我從楊桃樹上掉下來，我爸也是給我涂這個。下午涂，中午就好了！”凌劍鋒急得滿頭大汗，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拿什么話來安慰鄭妮。

在日后的很多年月里，嘴有點笨的凌劍鋒會用各種沒有邏輯的話來安慰洗了半天衣服的鄭妮，又被舅媽罵了的鄭妮，不小心考砸了的鄭妮。

高高的院墻是他們最好的掩護。他們在院墻下玩翻花繩，互相抄作業，數星星，聊以后，拉手，以及接吻。

院墻再也沒有他們年少時那樣高不可攀。它看著凌劍鋒輕易地從自己身上翻過。看著長大后的凌劍鋒帶著鄭妮背上行囊，遠走高飛。

途中的細節沒有太多記載

鄭妮走出飯廳，打開冰箱看了半天。罐頭、雞蛋、水果、紅酒、薯片、可樂……滿箱子的東西，她一樣也提不起興趣。

十年前，這些她如今絲毫沒有興趣的東西，是她每天算計和盼望著的東西。

鄭妮和凌劍鋒在這座城市曾擁有過一段快樂的日子，清貧的日子。可途中那些細節，歲月并沒有給她太多的記載。

記不清那是哪一天，在那套破舊的小房子里，鄭妮比凌劍鋒醒得早，就趴在窗臺上摘蔫掉了的青菜，為他準備中午的盒飯。怕陽光射到他的眼睛會難受，所以鄭妮用窗簾把自己給擋住了。凌劍鋒醒來，看到鄭妮不在他身邊，急了，打開房間門跑去洗手間和陽臺看，沒見人，他糟糕地大聲喊鄭妮。后來他告訴鄭妮，那一刻，他覺得世界瞬間就黑暗了，想著“怎么就把你給弄丟了”。鄭妮當時聽了，臉上堆滿了笑，其實內心早已心潮澎湃。

后來，在鄭妮離開凌劍鋒后的那些日子，她總想，不知他習慣了世界的黑暗沒有。不過沒關系吧，即使今天不能習慣，總有一天，他一定會習慣。

她曾以為，她有勇氣為了愛情的快樂而不顧一切地清貧下去。

可她沒能做到。

要夢想就不要談代價

喝完牛奶，鄭妮重新躺回了床上。

幫秦致東蓋好了被子，她轉過身也閉上了眼睛。

在成為秦太太之前，她只稱呼秦致東為秦先生。秦先生是他們公司的大客戶，進進出出有老總或經理陪伴，可他每次經過前臺都會故意放慢腳步，跟站在前臺桌后面的鄭妮笑笑。鄭妮在心里給他下的結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

他確實是不錯的。除了說話大嗓門了一點，舉止粗魯一點之外，起碼他請她吃飯不必看著菜單的價錢比劃和量度，送給她禮物總是她喜歡和需要的，他在城西還有一幢可以供他的兒子球球溜冰的別墅。

一部最近熱播的電視劇里，其中的一句臺詞好諷刺，鄭妮一度無法接受。電視里，那個自以為高尚的女孩子提著精致的小坤包，站在公交車站前，昂首挺胸地對著她的同伴說：青梅竹馬的感情是最容易被背叛的。沒見過世面的感情，在真正的社會里最經不起考驗。

鄭妮現在的生活就是那樣子的。

不要問我后不后悔的鬼話。沒有意義的問題請不要問，我也不會回答。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管怎樣，你都要走下去，莫回頭。

因為你已經沒有其他選擇，只能一直向前。

鄭妮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她只希望，誰也不要想起，誰也不要惦記，今夜，或者今生，都能安然入眠。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