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英美航海片中的船長形象

于雪茹

15至17世紀，隨著歐洲通往印度新航路的發現和美洲大陸的發現，以及伽馬、麥哲倫等人的環球航行的成功，人類對地球的認識發生了實質性的飛躍。航海活動使原本處于世界兩端的太平洋西岸和大西洋東岸有了直接的交往，南美洲與歐洲、亞洲正式實現空間上的對接。隨著遠洋航行技術的不斷發展，人類在不斷地尋找更大的生存空間的進程中，航海家們橫渡于東西兩半球，手握著當時最先進的航海技術設備——指南針、羅盤、六分儀、海圖、三角帆、艉舵、三桅帆船等，完成著一次次無法預料的海上征程。航海時代所開啟的地理大發現，促進了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促進了科學技術的進步與傳播。至17世紀，科學的中心已從中世紀商業繁榮的文化中心德國和意大利北部，轉移至受惠于地理大發現的大西洋沿岸地區的法國、荷蘭和英國南部。航海事業的興旺引起了公眾對航海文化和海洋事業的關注，遠洋貨輪的船長們，不僅帶回了遠方的傳奇與財富，也成了世界上最具冒險精神、最具傳奇感的人物而受到各種文學作品的追捧。

海洋這種獨特的地理環境，無論是海水表面還是潛伏在深處的生物，均為電影提供了一個通用的場景。于是，一大批以航海船長為主角的英美電影的誕生，成就了航海片這一主題，成就了船長的銀幕形象。英美航海片中的船長把公眾的視線引向海洋、引向船只，看似無邊無際的海洋為各種傳奇搭建起絕妙的背景，而且每一處都像榮格的隱喻一般直通人類心靈的深處。航海片把人類的夢想和開疆拓土的精神指向大洋彼界，把人類的夢想壓縮進一條大船。在失去陸地，失去穩定，在一條大船里忍受漫無止境的顛簸和孤獨的過程中，遙遠的不可確定的彼岸再加上驚險、財富、愛情、廝殺等元素的介入，使航海影片集合了自由、夢想、友情、愛情，有了奇幻加浪漫的看點。銀幕上出現的那些個性鮮明、綻放異彩的遠航船長，以他們個人英雄主義的勇毅與智慧（有時是狡詐），造就了別樣的船長傳奇。

一、 替天行道的戰爭之神

戰爭本是早期人類歷史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海洋戰爭是人類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18世紀前后，歐洲各國都在通過大海擴大殖民地領域，英美國家由于臨靠海洋的原因，很多戰爭都是通過大海爆發的，文學作品中便有了大量關于海洋戰爭的描寫。在征服他族的戰爭描述中，船長的地位是非常鮮明的。如美國影片《怒海爭鋒》（2007）就是一部反映19世紀初為了爭奪海上霸權戰而發動的英法戰爭，英國海軍奉命在大洋深處追剿法軍，號稱“幸運船長”的杰克·奧伯瑞，與外科軍醫斯蒂芬·馬杜林一起率領英國海軍“驚奇號”出海遠征。影片中的船長杰克要追擊的那艘法國軍艦“地獄號”外觀要比英國艦船強大，設計有44門大炮，雙層甲板，流線型船底，代表著當時最新的科技水準。而年輕氣盛的杰克強悍英勇，他率領的“驚奇號”對法國的“地獄號”展開攻擊，為了捍衛國家的尊嚴，在這個跨越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戰爭過程中，在“驚奇號”遭受法國戰艦“地獄號”的重創之后，杰克仍堅持與對方殊死一搏。杰克船長憑借著豐富的海戰經驗與強勢的精神，船長駕馭風駕著霧，策船千里追擊敵艦。在杰克船長淡定的神情和鋼筋鐵骨之中，飽含著溫熱的帶有血氣的人情味，也成就了一個懲惡揚善，替天行道的硬漢船長形象。

二、 孤獨勇毅的個人英雄

船長想要萬里遠航，必須熟悉了解所經海道、海島、山川水勢、水文氣象、東西洋水域分布和環境條件，并要積累航海技術，廣泛征集海圖和各種航海資料，掌握當時的各種機械技術和航海儀器。這一切，又增加了船長這一特殊人物的精神魅力。在美國影片《一切盡失》（2013）中，生命被擠進了最仄逼的境地：一具衰老的肉身，一艘破損的小船，一只橡皮艇和面對的汪洋大海。在如此隔絕的空間下所形成的電影敘事特征為：身陷困境，前路茫茫，除卻身體與靈魂，一切關于主人公的信息都已盡失，船長成了一個缺失信息的失語者和抽象人物。船長的個人力量與他所處的生存環境形成了非常生硬的對立，盡管橡皮艇里面有各種科技設備，而年老的船長卻不會使用，所以他與這些救命工具之間存在的代溝，成為老船長與生存之間的最大距離。在帶著巨大的毀滅力量的惡劣環境里，老船長只能依著大海的韻律而漂泊。正大海中貼近老船長的小船駛過的巨大的、整齊排列的集裝箱好像一種高于人類的力量與存在，漠視甚至嘲笑著這個迷途老者的困境，也映襯著一顆孤獨而高傲的靈魂。影片的結尾處是老船長試圖用火焰引起遠處船只的注意，卻不慎放火燒掉了橡皮筏，正當老船長慢慢被海水吞噬時，一只堅實的手臂伸向了他，似乎是一條架在虛幻與真實之間生命之橋。在這場歷盡磨難的海上漂流中，人類回歸了對生命本體的訴求和對人性的呼喚，樹立起的是一個孤獨而又強大的海上英雄。

美國影片《菲利普船長》（2013）展示的是一個比較開闊的政治主題，影片討論“索馬里海盜”的恐怖根源，也討論了美國人一貫認可的個人勇氣，又非常直接地展示了美國對于每個美國公民生命的重視。在影片之初，導演有意地淡化掉船長身上的英雄色彩，將其淡化為一個普通的美國公民，讓他把登船出海說成是稀松平常的工作。但在接下來的情節中，菲利普斯船長果斷、睿智、精明、勇敢地面對突發事件，瞬間成為本片中的英雄，在與海盜斗智的險象環生的中，海員、海盜、海軍糾纏在一起，機敏而勇于個人犧牲的菲利普斯船長，雖然內心滿是對家人的眷戀，但在面對困境和死亡之時，他毅然選擇留下來與海盜周旋。因此，影片中菲利普斯船長和海盜頭目繆斯每一次的交集，都成了一次生死較量：當他被關在狹小的救生船里時，菲利普斯船長冷靜地尋找點滴機會；在陷入極度的困境時，菲利普斯船長也會變得恐懼，甚至崩潰；當海盜被擊斃的剎那，菲利普斯船長眼睛被蒙、雙手懸吊、嘶聲喊叫；在菲利普斯船長獲救后交給女醫生檢查時，船長驚恐萬狀，語無倫次，喜淚交加。影片中的船長并不高大完美，但他卻是船長這一高危職業中頗有責任擔當的角色。菲利普斯船長的責任心、使命感以及豐富的領袖才華，正表現了美國人的一種民族精神。

三、 稱霸海洋的魔頭

隨著新航路的開辟，殖民活動的擴張，海上商業航線開始出現，于是，海盜的黃金時代來臨。1691年到1723年是海盜的黃金時代，這一時期海盜頻繁出現在商業航線上，其中尤以馬六甲海峽為最盛。隨著掠奪許可證的出現，海盜的搶劫逐漸變得合法化。海盜使用短火槍和水手彎刀，海盜船上配備大炮以發射鐵球攻擊對方。一批具有傳奇色彩的海盜也應運而生，如基德船長、黑胡子蒂奇等。自美國的黑白默片《天堂海盜》（1914）中塑造出第一個海盜船長形象之后，近百年來，出現在銀幕上的海盜船長數不勝數。美國影片《黑海盜》（1926）里的海盜黑胡子，留著雜亂的胡子，獨眼獨腿，一年四季穿著鹿皮靴，肩上站一只鸚鵡，正是這一形象影響了后來無數小說和電影中關于海盜角色的描繪。迪斯尼公司推出的《金銀島》（1950）中的海盜頭子約翰·西爾弗兇殘暴戾，又極其狡詐，人性的善與惡在他身上顯露無遺。《未來水世界》（1955）中的海盜頭子“獨眼迪肯”，率領著一群“煙客”在海上肆意橫行，殺人越貨，這個家伙喜歡吞云吐霧，僅有的一只藍眼睛閃著兇光，以玩弄手中的獵物為樂。總之，這一時期表現海盜生活的影片就成了驚險與恐怖同在，饑寒交加恩怨相交的故事套路。

經過上百年的銀幕沉淀之后，影片里的海盜已從殘忍冷酷、殺人越貨的形象逐漸走向豐富多彩的造型，一些“正面”或另類描寫海盜的影片開始大量涌現。2003年《加勒比海盜》的出現，把海盜片推向了新的峰值。杰克船長一反傳統海盜的丑陋兇惡的外形，變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有著哥特風格的落魄裝扮和有些娘娘腔、看起來很頹廢的船長。這種煙熏妝加蘭花指的中性浪子形象與新世紀時代觀眾的審美口味更加吻合，略帶神經質甚至有些精神分裂的表現使影片喜感十足。這位名滿天下（雖然不是什么好名聲）和追債者（情債、命債、經濟債都有）數不勝數的杰克船長，擅長于見風使舵，在緊要關頭善于與各方斡旋，從風云變幻的局勢中揪出于自己有利的因素，并以此為依據和各方談判，這當然要歸功于海上那種變幻莫測的生存環境的錘煉。杰克船長可以在龜島這種世界上最骯臟的地方生存，可以和戴維·瓊斯這樣一個常年浸泡在海里的怪物打交道且無絲毫溝通障礙，也可以發動全體船員，迎風頂浪沒日沒夜地在洶涌澎湃的大海上航行。影片中的杰克船長始終高高地站在欄桿上眺望一片漆黑的遠方以確定航向，一面骷髏旗在他身后高高飄揚。這一次，海盜船長不再是個兇狠殘暴的殘疾人，而是個風流不羈的帥哥，所以杰克船長最終還贏得了觀眾的好感，導演的創意也使傳統的海盜故事煥然一新。

生活在14世紀的法國女貴族讓娜德貝利維因丈夫被處死，從此走上了與政府對抗的海盜生涯，因其勇猛強悍而獲得了“英吉利海峽兇殘的母獅”的稱號，被認為是“史上第一位女海盜”。另一位著名的女海盜是生活在18世紀后半期的西班牙的卡特里娜，她一度擁有10艘樓船和上千名手下，打遍南大西洋無敵手，最終雖被西班牙政府艦隊擊敗后判處死刑，卻又因民眾的同情奇跡般獲釋。正是這些真實的女海盜的故事催生了表現女海盜影片的產生，美國影片《割喉島》（1955）中的摩根·亞當斯就是女海盜的典型。這位海盜的女兒，從臨死前的父親手中接過了寶藏圖，便開始了千辛萬苦率領船員趕赴割喉島的尋寶過程。在海上，女海盜摩根·亞當斯不但要和皇家海軍搏斗，還要和船上心懷鬼胎的人智斗。所以出現在銀幕中的女海盜慓悍兇猛，她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暴怒起來還可以拿刀砍人，但卻在殘暴中又不失女性柔情。雖然《割喉島》票房業績不佳，但本片所表現的女性來自于骨子里的堅定和意志，使男性亦望塵莫及。

在過去的幾個世紀里，人類面對一望無垠的海洋，產生了對自由和財富的向往，“朝著那一方的地平線出發”，成了一代代船長喊出的最豪邁的誓言。船長們敢于挑戰未知世界的勇毅，讓人們對遠航事業向往不已，也對船長生涯充滿好奇，這就是眾多的船長故事的觀眾基礎。不管是滄桑悲壯的探寶者，或者是開疆拓土的英雄，還是稱霸海上的魔頭，銀幕上那挺立于桅桿前目光炯炯的船長，都是人們心中耀眼的時代精英。當船長與遠航的大船縱身駛向遠方，飛向世界的盡頭時，英美電影所賦予船長們的無可取代的獨立自由精神和大無畏的英雄氣概，也使英雄的內涵又有了新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