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
生旦凈丑,似水年光,戲曲在這片土地上輾轉,已不下千載春秋。
在這個求“快”的時代,咿咿呀呀、緩腔慢調的戲曲,早被貼上注定消亡的標簽。卻不知,因一批人的愛與堅持,這個在許多人眼里已是“黃昏暮色”的藝術形式,如今早已煥發新生。
如同《牡丹亭》里的杜麗娘,輕柔地推開后花園的門,緊張又期待地探出頭張望,不禁感慨:“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那一瞬,繁花似錦,九州春回。
蔣珂·傳承與青春
今年暑期檔,央視繼“中國詩詞大會”“中國成語大會”后,推出了“中國戲曲大會”。未播放時,網上頗有些冷言冷語——“戲曲啊,老掉牙的東西了”“根本不會有人看吧”。
令人驚訝的是,這檔節目不僅在網上持續引發熱議,參加節目、關注戲曲的人群還都“年輕化”了,在為古老藝術出力的大軍中,“80后”“90后”儼然已成為主力軍。
在他們之中,戲曲大會第二場擂主蔣珂,是一位佼佼者。她是昆曲繼承人,出身科班,雖是地道的“90后”,卻已是上海昆劇團昆五班的青年閨門旦演員。容貌精致、身姿挺拔、嗓音嬌麗的她,一身由內而外的古典韻味,一登臺就驚艷了所有人。
7年的科班歲月并不輕松,寂寞把她打磨成了與眾不同的模樣。答題時,纖細清麗的外表與冷靜果斷的眼神,在她身上碰撞出巨大能量,讓人不由自主被吸引。成為擂主后的她,收獲了外界的無數關注。
有人問及戲曲與堅持時,蔣珂十分坦誠。“戲曲演員,大概是排在演員中很后面的一種吧。說我從未茫然或動搖過,那是騙你的。我也想紅起來,改善家里的生活,被很多人贊美。”言及此,她盈盈一笑,“但是,我舍不得昆曲啊。”
昆曲,這個讓許多人不舍的“百戲之祖”“中國戲曲之母”,也走到過瀕臨毀滅的邊緣。它曾獨霸中國劇壇兩百年,輝煌之時萬眾矚目,卻在上世紀初遭遇傳承危機,幾乎絕跡于舞臺。雖在1949年后,因國家大力扶持而得以延續,卻未得到足夠多的關注。特別是80年代后,生活節奏日益加快,文化生活日漸豐富,年輕人對這項古老文明的關注度持續走低。
直到200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第一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名單,昆曲名列其上時,人們才驀然驚覺,已經把它遺忘了太久。
談及昆曲復興,白先勇排演的青春版《牡丹亭》可謂厥功至偉。刪減劇本,根據新時代的審美訴求,利用現代劇場的種種概念,將一段跨越生死的純摯情感、穿越古今的生命拷問呈現于舞臺之上,讓無數年輕人幡然醒悟:東方的民族藝術,原來這么美。
現如今,昆曲作為受眾情況最為良好的戲曲形式,受到越來越多年輕人的喜愛,許多劇場演出一票難求。白老先生見此盛況,想必快慰平生。
今年9月,另一部昆曲經典劇目《長生殿》在上海上映,劇場座無虛席。蔣珂在其中扮演織女,只見她身段輕柔,扮相靚麗,一現身便迎來陣陣喝彩。
“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嘆,大古里凄涼滿眼對江山。我只待撥繁弦,傳幽怨,翻別調,寫愁煩,慢慢地把天寶遺事彈。”這是《長生殿》的戲詞,山河凄涼,悲歡遺事,照應昆曲沒落的曾經。而今,悲歡倒轉,山河一新,昆曲也將和無數“蔣珂”與“白先勇”們一起,走向更加明麗的未來。
梁永剛·平凡與堅持
“龍圖包公,生平若何?肺肝冰雪,胸次山河。報國盡忠,臨政無阿。杲杲清名,萬古不磨。”
作為安徽省徽京劇院的京劇演員,和土生土長的包公故里人,梁永剛常在戲臺上演包公戲,對包公和京劇有著不同于常人的感觸。
出身科班的他,從小便是個京劇小明星,演出邀請排滿整年。可外行人不知道的是,每一位京劇童星,都要過一道坎——變聲,梨園行話稱為“倒倉”,一旦“倉”倒了,這個演員就沒有飯吃了,梁永剛也經歷過這樣的過程。
十二歲的某個清晨,他像往常一樣,站在陽臺上“喊嗓”,卻在發聲一瞬間陷入恐慌——他突然發現,自己再也沒有了從前清亮的嗓音,高音唱不上去,完全是成年人低沉的嗓音。從那一天起,別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掌聲和稱贊不再簇擁著他,反有些閑言碎語圍繞在身邊:“我就說他一‘倒倉準趴下,小時候那么紅,哪能承受這種心理落差!”
就像國粹京劇經歷過民國時的鼎盛和如今冷淡的落差,卻依然因許多人的堅持而在華夏大地上傳承,也如包公面對艱難險阻時從不改初心,梁永剛用堅持和毅力挺過了變聲期,從中國戲曲學院畢業來到安徽省徽京劇院,繼續在舞臺上演繹他摯愛的京劇,他的初心。
作為一名京劇文化的傳承者,梁永剛最開心的事,莫過于看到少年兒童在戲曲文化海洋中汲取知識,傳承文化。
為了貫徹落實《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支持戲曲傳承發展若干政策的通知》文件精神,安徽省徽京劇院承辦了多次“傳統戲曲進校園”活動。從安徽外國語學院等高等院校,到南門小學、六安路小學等省內小學,梁永剛和他的同事們,為孩子們講解戲曲知識,教唱經典唱段,帶去一場場精彩表演。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00后”對于與自己相隔數百年的京劇并不排斥,反而非常感興趣。每當表演結束,孩子們就會把梁永剛圍住,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你頭上戴的是什么,重不重,能給我摸一下嗎?”“這么熱的天,你穿這么厚,熱不熱呀?為什么要這么穿?”“你們臉上的妝都不同,有什么特別意義嗎?”
那一刻,汗流浹背、濕透衣襟的梁永剛,絲毫不覺得人群帶來的熱風令人難受,他蹲下身,耐心地解說,并期待地看著他們:“多用心,戲曲需要你們傳承,我等你們來。”
而戲曲的未來,也因這樣平凡的堅持,更加滿載希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