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帥
摘 要:《四庫全書》“是我國古代規模最大、卷帙最多的一部綜合性叢書” ,也是中華帝國最后一位強勢皇帝眼中天下的反映。本文將以乾隆皇帝主持纂修《四庫全書》的相關史實為研究藍本,從宏觀中觀微觀三個層面來探討清高宗乾隆皇帝的文教理念。從宏觀的層面來看,清高宗對于國家、社會風化的調控性理念中最為重要的即是標舉當代清王朝的正統性;從中觀層面來看,即是指以修書為主要行為的文化盛舉,這表現在對于重視文化教育上;從微觀的層面來看,清高宗的文教思想則體現在學術上尊儒術而又不獨尊儒術,文章風氣上崇雅醇的立場的具體選擇之中。
當然,宏觀、中觀、微觀的文教理念的語錄表現又是互相穿插的。乾隆帝的文教理念受到君王身份、和當時的時空環境的影響,于是與其政教理念有著高度的一致性。
關鍵詞:四庫全書;圣諭;文治;正統觀
1 前言
文化和教育是相輔相成的兩個范疇。文教,可以理解為以文風治教化,亦可以理解為以教化養文風。清高宗乾隆帝以文教治國的成功可以見出文化的力量之巨大,亦可見盛世人君文教治國理念的英明
在全書纂修過程中,不論是四庫官員的選調、四部分類的編排、典籍錄用的標準,還是對違礙、悖繆書籍的焚毀、竄改、抽改、存目等必須“粘簽呈覽,候朕定奪”,甚至連校核、繕寫、分割貯存也得“候朕裁定”。乾隆帝對纂修工作抓得細致而具體,尤其對搜訪來的大量書籍進行禁毀、竄改,更有別于前朝“兼收并蓄”的藏書做法。
乾隆對于此項文化盛舉的重視程度之高引發了人們對其修書目的的思考。或曰“一是消滅清初史事之記載也, 二是遏止漢人之反清觀念也,”或曰“一是宣揚他的文治盛世,二是消除漢人反抗清朝統治的民族思想,”或曰“想借以燒盡殺絕有民族思想的一切文化典籍”,這才是其“真正目的” 。這些看法固然都有一定道理,但有的失之偏頗,有的情緒過激,通過纂修《四庫全書》是不可能“燒盡殺絕有民族思想的一切文化典籍”的。既然懷有此種目的,只將遺書中的有“違礙”者禁毀即可,又何必再將其進行纂修呢?
對此,我們應從當時的時代背景及乾隆帝的治國方略、性格愛好、傳統觀念等方面進行考查。從時代背景看,當時清王朝政權鞏固、社會繁榮,出現了所謂“康干盛世”。當時的學術思潮是考據之風大盛,漢學家既研究經史,又考訂古書,故輯佚之風盛行,乾隆編纂“四庫”是符合時代潮流的。從其治國方略和性格喜好上看,在乾隆執政的三十多年里,多次用兵,平淮、平回、西征金川,兩降廓爾喀,征安南,撫緬甸,自詡為“十全武功”。具有雄才大略的乾隆帝,既有“武功”,又要“文治”。加之歷代帝王又有采集遺書、充實府庫、纂修典籍、強化教化的傳統,如“唐之《藝文類聚》,宋之《太平御覽》、《冊府元龜》,明之《永樂大典》皆巨制也,既有康熙帝之《古今圖書集成》足以比擬前朝矣。乾隆帝乃欲結集一空前之大叢書,以期壓倒一切。”這既繼承了歷代帝王纂修典籍的傳統,又符合了乾隆好大喜功的性格。乾隆在其“圣諭”中表明他纂修《四庫全書》的旨意是:
“國家當文治休明之會,所有古今載籍,宜及時搜羅大備,以光冊府,而裨藝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往圣絕學。”
“嘉與海內之士考鏡源流,用昭我朝文治之盛。”
這里,自稱“輯古右文”的乾隆所表白的纂修“四庫”用意只是表面的,深層的用意并未道出。為了鞏固清王朝的政權,“寓禁于征”,消除一切反清思想意識;并利用藏書進行政事參考,繼承往古的道德文化,培養忠于朝廷的統治人才;在宣揚文治之盛的同時,樹立清政權的正統思想;康熙舉博學鴻詞科是為了網絡、收買、軟化知識分子,而乾隆建四庫館也是為了網絡知識分子集中精力纂書以安其側反,這就是乾隆降諭纂修《四庫全書》的基本目的。
這一基本目的不論在宏觀、中觀還是微觀的層面都暗含于乾隆的文教理念之中。
2 宏觀層面:明正統,去族界
在《四庫全書》的編纂過程中,高宗為其頒有大量諭旨,因此可以說全書不僅是中華帝國最后的自足自信的知識體系的展示,也是中華帝國最后一位強勢皇帝眼中天下的反映。通過諭旨中的文史批評與對史書編纂或修改的干涉, 高宗有意識地為清廷論證了正統合法性,是一個典型的帝國意識形態建構過程: 通過史著的編修與體例的不斷修正, 高宗不惜褒舉明季諸臣, 貶斥本朝“貳臣”, 意在鼓吹正統;而體例本身即正統之體現,高宗以此以及一些技術性指示進一步確證了本朝為亙古未有之得統至正的國家。
1.肯認當下否認前朝的正統觀
禁毀的書中多有因抵觸本朝而廢者。清高宗曾下令:“明季諸人書集,詞意抵觸本朝者,自當在銷毀之列。”如《鄒忠介奏稿》,《翁方綱纂四庫提要稿》(以下稱為《翁稿》)注明“第三卷《遼餉末議》內”。遍檢《總目》,未見著錄。晚明至清初的著作大都從嚴審查,如《喜聞集》,《翁稿》認為“除粘簽外,或酌存目”,但《總目》未見著錄。明正德至萬歷時期著作是重點審查對象,只要詞意稍有抵觸,無不在禁毀之列。
清代明起,故乾隆所謂的“抵觸本朝”的標準主要體現在對明代書籍的針對之上。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諭:
明季諸人書集,詞意抵觸本朝者,自當在銷毀之例。…… 朕復于進到時親加批覽,覺有不可不為區別甄核者,如錢謙益在明已居大位,又復身事本朝,而金堡、屈大均則又遁跡緇流,均以不能死節,面見顏茍活,乃托名勝國,妄肆狂狺,其人實不足齒,其書豈可復存? 自應逐細查明,概行毀棄,以勵臣節而正人心。……若匯選各家詩文,內有錢謙益、屈大均所作,自當削去。
又四十四年二月二十六日諭:
復思明自神宗以后,朝多秕政。諸臣目擊國勢之阽危,往往苦口極言,無所隱諱。雖其君置若罔聞,不能稍收救補之效,而遺篇俱在。凡一時廢馳瞀亂之跡,痛切敷陳,足資考鏡。朕以為不若擇其較有關系者,別加編錄,名為《明季奏疏》,勒成一書,使天下萬世,曉然于明之所以亡。……其應存諸疏,將觸背字面量為改易選錄。endprint
有利于本朝政治者選錄,有抵觸于本朝者,不僅不選錄,還加以銷毀。
政治標準亦貫穿于其他朝代。如四十年十一月十七日諭:
劉跂《學易集》……其中有青詞一體,乃道流祈禱之章,非斯文正軌。前因題《胡宿集》,見其有道院青詞、教坊致語之類,命刪去刊行,而抄本仍存其舊。今劉跂所作,則因己身服藥交年瑣事,用青詞致告,尤為不經。雖抄本不妨姑存,刊刻必不可也。蓋青詞跡涉異端,不特周、程、張、朱諸儒所必不肯為,即韓、柳、歐、蘇諸大家亦正集所未見。若韓愈之《送窮文》,柳宗元之《乞巧文》,此乃擬托神靈,游戲翰墨,不過借以喻言,非實有其事,偶一為之,固屬無害。……況青詞之尤乖典則者乎。再所進書內有擬請抄錄之王質《雪山集》,內如〈論和戰守疏〉及〈上宋孝宗書〉諸篇,詞旨剴切,頗當事理,竟宜付之剞劂。但其中亦有青詞一種,并當一律從刪。所有二書,著交該總裁等重加厘正,分別削存,用昭評騭之允。……《曹操帳記》,語多稱頌,謬于是非大義,在所必刪。而全集或錄存,亦不必因此以廢彼。惟當于提要內闡明其故,使去取之義曉然。……該總裁等務須詳慎決擇,使羣言悉歸雅正,副朕鑒古斥邪之意。
刪掉了“道流祈禱之章”的青詞,而保留了政治內容的書疏。
據統計,當時僅浙江一省毀書538種,13862部之多。顧頡剛先生說:“以故網羅雖富,而珍聞秘籍橫遭屏斥者乃難悉數。惟其寓禁于征,故錮蔽摧殘靡所不至其淪為灰燼者又不知其幾千萬卷也。”魯迅先生說:“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乾隆帝的圣諭中最能夠體現其正統思想的內容多見于其選書的取舍標準之中。
對于今天的肯認的重要方法之一便是對于過去的否認,在回望過去王朝的過程中,為保證清王朝的正統性形象,對于前朝的懷緬和凡是能引起人們對于明朝好感或懷念的書,都不能保留。如《明事三述》,《翁稿》認為此書“可備有明一代掌故,亦可見世貞留心當代之務,不徒卮言之類而已,應抄錄之”,經過翁方綱的初審,甚至認為是一部相當不錯的書,根本沒有抵觸本朝之意,但《總目》未見著錄。又如《明大訓記》,《翁稿》建議“如存其目,則或即以十六卷存目”,但《總目》未見著錄。究其原因,無非是阻止人們懷念前朝,一心一意地效忠本朝。中國歷來有“奉正朔”的傳統,清朝雖以異族入主中原,但很快被漢化。以往的種種文字禁忌,至此變本加厲。這也禁,那也忌,使得人們無所適從,動輒得咎。
2.夷平民族界限
對于乾隆來說,正統觀的維護不僅僅是要確立王朝的政權的合法性。身份上的非漢人為統治整個中原的合法性帶來了不便。于是,乾隆首先提出了一則淡化國君的民族身份諭旨,目的是讓清室得以著手進行模糊民族界線的觀念,從而以華制華:
蓋生民之道,維有德者可以為天下君,……又豈因何地之人而有所別乎?……不知本朝之為滿洲,猶中國之有籍貫
其實,這只是一種圖用巧辯立說以迷惑人心的方法。與此同時,為配合此一政策,乾隆積極推動的文化認同工作可分為兩個方面:其一,遵循舊有的科舉制度,選拔人才,從而籠絡知識分子。其二,全力進行漢文獻的整理工作。雖然康熙朝編纂的各類大型圖書已不下數十種之下,但《四庫全書》問世可看做是清室為了達成其長期統治的目的,打著稽古右文的名號,為進入明清時代已然高度成熟的漢文明進行總清算工作。
將民族間的界限模糊化的行為并不僅限于滿足和漢族之間。聰明的乾隆帝明白要真正的實現所有民族的大融合,才能使得融入其中的滿漢兩族界限顯得不再突兀。并且,在少數民族高程度大范圍漢化的情況下,乾隆帝意識到提到少數民族的地位也是很重要的。同樣的,他以文化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一則,盡量收納費漢族文化群體(如:滿人、蒙人、新疆人等)的著作,以擴大少數民族文化的影響范圍;二則著錄境內一些語言文字的通譯書以防止民族語言的消逝。
3 中觀層面:興文教,修《四庫》
纂修《四庫全書》這一文化盛舉本身就是乾隆文教思想中以文教治國的最好例證。乾隆時代是清代的鼎盛時期,出現了相對的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的局面。“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所以在這種民富國強的情況下統治階層就有精力有時間當然也有必要考慮文化事業的發展繁榮。
雖然諸多學者以乾隆長期統治漢人天下的目的為野心,并在文章著作中雖未言明卻不無貶抑的意味。然而出于對君王身份的考量,乾隆的心思是無可厚非的。既然天下一統,對于政局的穩定的顧慮是無可非議的。以確保王朝正統性為目的的文治手段帶來的不僅僅是從宏觀層面上達到了“治”的成果,更有從中觀層面上達到的文教事業得興的功效。
1.昭彰文治
文治的方法是乾隆躬身踐行的,也是其標榜宣傳的纂修《四庫全書》的目的,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諭:
另刊《簡明書目》一編,……嘉與海內之士,考鏡源流,用昭我朝文治之盛。
四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諭:
方今搜羅遺籍,匯為《四庫全書》,……特于文華殿后建文淵閣弆之,以充策府而昭文治。
四庫諭中不止一次地強調了“昭文治”,也不止一次地提到了“彰右文”。三十七年正月初四日諭:
朕稽古右文,聿資治理。
又于三十八年二月二十八日諭說:
彰右文之盛,此采擇《四庫全書》本指也。
2.嘉惠后學
在異族統治的政治經濟相對穩定繁榮的社會中,許多文人學士、特別是漢籍者,能夠把許多精力用于治學之上。他們治學都需要大量的古代乃至當代文獻,因此編《四庫全書》可以嘉惠藝林,是四庫諭中所明說的又一個目的,也是乾隆。四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諭:
至于四庫所集,多人間未見之書,朕勤加采訪,非徒廣金匱石室之藏,將以嘉惠藝林,啟牖后學,公天下之好也。
編輯《四庫全書》,乾隆并不只是留給自己看或少數朝臣閱覽,相反他多次下令盡量地擴大其讀者面,許其抄錄傳播,這是書籍功用充分實現的唯一途徑。四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諭:endprint
至于四庫所集,多人間未見之書,朕勤加采訪,非徒廣金匱石室之藏,將以嘉惠藝林,啟牖后學,公天下之好也。惟是鐫刻流傳,僅什之一,而抄錄儲藏者,外間仍無由窺睹,豈朕右文本意乎? 翰林原許讀中秘書,即大臣官員中有嗜古勤學者,并許告之所司,赴閣觀覽。
四庫所集,由翰林擴大到大臣官員皆可讀。五十五年六月初一日諭:
《四庫全書》薈萃古今載籍,富有美備,不特內府珍藏,藉資乙覽,亦欲以流傳廣播,沾溉藝林。……文宗、文匯、文瀾三閣應貯《全書》,現在陸續頒發藏庋,該處為人文淵藪,嗜奇好學之士,自必群思博覽,藉廣見聞。從前曾降旨,準其赴閣檢視抄錄,俾資搜討。但地方有司,恐士子翻閱污損,或至過有珍秘,以阻爭先快睹之忱,則所頌三分《全書》,亦僅束之高閣,轉非朕搜輯群書津逮譽髦之意。即武英殿聚珍板諸書,排印無多,恐士子等亦未能全行購覓,該督撫等諄飭所屬,俟貯閣《全書》排架齊集后,諭令該省士子有愿讀中秘書者,許其呈明到閣抄閱。……至文淵閣等禁地森嚴,士子等固不便進內抄閱,但翰林院現有存貯底本,如有情殷誦習者,亦許其就近抄錄,掌院不得勒阻留難。如此廣為傳播,俾茹古者得睹生平未見之書,互為抄錄,傳之日久,使石渠天祿之藏,無不家弦戶誦。
讀者面擴大到士子,還可抄錄四庫所貯底本,且明令不得阻攔。以使書籍遞相傳播,家弦戶誦。書籍的功用是通過閱讀研究來實現的,讀者面越大,其功用越能得到充分實現,在封建帝王中,乾隆可以說是最能深刻地了解這一點的了。如此,《四庫全書》便從深度上和廣度上都成就了文教事業的興辦。這堪稱為知識界完成“儒藏”的編纂大業。
上述兩點均為纂修《四庫全書》的目的,前者較為傾向于政治目的,后者則傾向于學術目的,后者由前者所衍生,二者又相輔相成。故無論是政治的,還是學術的,無論是助文人,還是興文教的最終目的仍然脫不開“資治理”。
4 微觀層面:尊儒術,納百川
從微觀的具體的學術立場選擇來看,尊崇儒家道統思想是乾隆文教理念不可置疑的核心主體。
1.儒家道統為主流
乾隆帝對于學派選擇的立場十分明確的傾向于儒家。“研究六經,闡明性理,潛心正學”的儒家著作,正是《四庫全書》中的核心架構。《四庫全書》把儒家經典列于四部之首,這正是遵循了中國傳統學術和目錄學的慣例。其在五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圣諭中直言其“崇儒重道”不諱:
我朝文治光昌,崇儒重道。朕臨御五十余年,稽古表章,孜孜不倦。前曾特命所司創建辟雍,以光文教。
又有五十八年七月壬子的圣訓:
前因各省士子有肄習坊間刪本經書一事,降旨令各督撫嚴行查禁,將此項刪本起出解京銷毀。節據該督撫等陸續查繳,但恐日久懈弛,不可不再申厲禁,以端士習而崇實學。夫經籍自孔子刪定,豈容后人妄為芟節。皆由不通士子或落第之人,不能通經致用,遂以弋名之心轉而弋利,往往于經書內避去諱用語句,任意刪減或標寫擬題,……嗣后仍著各省督撫嚴飭所屬,認真查禁并將繳過刪本經書數目及有無傳習之處,三年匯奏一次,俾士各通經,文風振作,以副朕敦崇經學整飭士風至意。
在儒道正統的框架下,便有了明確的學術標準和文學的審美標準,這就是“雅醇”。四十六年十一月六日諭:
昨閱四庫館進呈書,有朱孝存編輯《回文類聚補遺》一種,內載《美人八詠詩》,詞意狎,有乖雅正。……《美人八詠詩》內,所列《麗華發》等詩,毫無寄托,輒取俗傳鄙褻之語曲為描寫,無論詩固不工,即其編造題目,不知何所證據。朕輯《四庫全書》,當采詩文之有關世道人心者,若此等詩句,豈可以體近香奩、概行采錄? 所有《美人八詠詩》,著即行撤出。至此外各種詩集,內有似此者,亦著該總裁督同總校、分校等詳細檢查,一并撤出。以示朕厘正詩體、崇尚雅醇之至意。
四十年十一月十七日諭:
據四庫全書館總裁將所輯《永樂大典》散片各書進呈,朕詳加披閱,內宋劉《學易集》十二卷,擬請刊刻,其中有青詞一體,乃道流祈禱之章,非斯文軌。……今劉所作,則因己身服藥交年瑣事,用青詞致告,尤為不經。雖鈔本不妨姑存,刊刻必不可也。……諸凡相類者,均可照此辦理。該總裁等務須詳慎決擇,使群言悉歸雅正,副朕鑒古斥邪之意。
2.多元文化的采納
在標舉儒家文化大旗背景之下,乾隆注意到漢文化之所以能成其大,還有一種特別的傳統,那便是能在儒家主流文化之外,也尊重所有學術的存在與發展,故歷史上自來有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狂夫之言,圣人擇焉”的說法,并且強調“增廣見聞”之外,往往又能“羽翼群經”。居于這種學術傳統的環境下,清高宗對訪書運動開宗明義即指示:
今內府藏書,插架不為不富,然古今來著作之手,無慮數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時采集,匯送京師,以彰千古同文之盛。著令直省督撫會同學政等,通令所屬,加意購訪。
訪書既不排除儒家經借以外的圖書,《四庫全書》著錄書也容納了許多非儒學門類的重要書刊,于是吸納了等為多元的知識,開闊了讀書人的視野。
乾隆在修書凡例中表示:
文章流別,歷代增新,古來有是一家,即應立是一類,作者有是一體,即應備是一格,斯協于全書之名。
3.學術態度的嚴謹與否
關于校書的原則,乾隆呈現了兩種不同的態度。有違反校書原則者:
出于政治上的考慮,與本朝相抵觸者,則屢諭改書。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諭:
葉向高……其書為明季喪亂所關,足資考鏡,惟當改易違礙字句,無庸銷毀。又彼時直臣,如楊漣、左光斗……等,所有書籍,并當以此類推。即有一二語傷觸本朝,本屬各為其主,亦止須酌改一二語,實不忍并從焚棄,致令湮沒不彰。
四十六年十月二十七日諭:
所有抄入《四庫全書》諸人文集,均當廣為搜采,裒集成編,即有違礙字句,只須略為節潤,仍將全文錄入,不可刪改。endprint
對“違礙字句”“改易”“節潤” ,實是改書,完全違背了校書原則。這種出于政治而違背校書原則的情況,直到當代校書仍然存在,故四庫諭的教訓更值得汲取。
有遵循校書原則者:
校書的原則是恢復古籍的本來面目,以存其真。四十二年十一月十四日諭:
前日披覽四庫全書館所進《宗澤集》,內將“夷”字改寫“彝”字,“狄”字改寫“敵”字。昨閱《楊繼盛集》,內改寫亦然。……“夷”“狄”二字屢見于經書,若有心改避,轉為非理。如《論語》“夷狄之有君”,《孟子》“東夷”“西夷”,又豈能改易? 又何必改易? 且宗澤所指系金人,楊繼盛所指系諳達,更何所用其避諱耶?
乾隆能遵循校書的原則,雖出于崇經與政治上的考慮,但就不改原書這一點,仍值得后人效法。由此還可以見出,高宗的文教觀念雖然受到其政治觀念的極大影響,但是是在保證了正統觀念維護的基礎上還是十分肯認學術的嚴謹性的。
5 小結
從清高宗乾隆皇帝的“圣諭”當中可以見出其的文教理念遍及從微觀到宏觀層面。其中,既有風化教養方面的政治把控能力,又有對于具體的學術文風的獨到見解,令人不得不嘆明君之賢。
以“資治理”、“有裨實用”為前提,并貫徹政治、學術兩個具體標準,是任何朝代編輯叢書所須遵循的。乾隆之過則是在于執行這些標準時加入了自己的政治與學術的偏見,從而銷毀了不少不應該銷毀的書籍,以致于中國的文化遺產遭到了破壞,這一點先達時賢多有論述。但是,對于乾隆“借整理古籍之名,營銷毀古籍之實”、“編四庫而古書亡”的說法,我們則不能完全同意。乾隆編《四庫全書》的確銷毀了一些書籍,但與此同時畢竟保留了大量的古籍,為中國古籍的傳遞與傳播立下了功勛,不能不予承認。
乾隆帝本人重視評論前事,尤其是去之不遠的前明,特別是鼎革之際的人事,以為帝國當下服務在乾隆的不斷下“圣諭”和親自監督下,《四庫全書》與《總目提要》均達到了“闡明風教”和“為論世之準的”的要求。通過興辦各項文化事業將統治者的政治思想、教化觀念潛移默化地滲透到人們的心中,使之不偏離當朝的政治方向和政治需要。在清代諸帝王中,清高宗乾隆最重文治,而且有自身的特點,那就是將推行文治與官方修史事業聯系在一起,把設館修史當作推行文治的重要工具,充分發揮史館修史的政治功能,通過修纂史書、闡釋歷史來達到轉移人心、扶植綱常的目的,而不是進行空洞的說教。這正是乾隆皇帝作為一個有較高學術修養的政治家的高明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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