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等在花樹間

◎池薇曼

故人等在花樹間

◎池薇曼

她和少年第一次見面，是在她家的工藝品店。店門外有一條栽滿羊蹄甲的小徑，初冬恰是花期，寒風吹過，花瓣悠悠飄落，她在打掃落花時，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

“這首歌我也很喜歡呢。”聽到人聲，她急忙噤口，和花樹下的少年四目相對，他很自然地接著哼下去，是冰檸水一般清冽的嗓音。她哼的歌是一首法國童謠，她很喜歡的一部電影里的女主角曾經哼唱過。周圍的人都不知道，她喜歡很多小眾的東西，就像她這個人一樣，不被很多人知曉，卻真實地存在著。同樣的喜好讓她對初次見面的少年有了莫名的好感。

少年是來買風鈴的，他挑了很久，挑中了一只紫陽花圖案的風鈴。她給他包裝時，隨口問道：“是要送給喜歡的人嗎？”少年愣住，隨即答道：“是啊。”

或許是錯覺，她覺得眼前微笑的人很悲傷。他選中的玻璃風鈴冰冷而剔透，美好卻易碎，一如愛情。少年走后很久，她忍不住猜測，他喜歡的會是怎樣的人呢？

那之后，她意外地在學校發現了這個少年。他的人緣很好，時常和同伴一起打籃球，偶爾會有女孩站在他身邊眉飛色舞地說話。她暗暗猜測著和少年的生活有關的細枝末節，勾勒著他的生活輪廓，卻始終沒有勇氣走上前去打聲招呼。

少年是有色彩的，和她不同。

只是慢慢地，她發現一旦身邊的人離去，少年就會露出落寞的神情。有好幾次，她都偷看到他有著冷峻表情的側臉。她猜測了千萬種原因，卻鼓不起詢問的勇氣。

圣誕節，學校允許準高考生自由活動。操場上有人在放煙花，班上的同學都擠到走廊上圍觀，她在教室里看不進去書，收拾了東西獨自離開。她沒想到，會在空無一人的校門口遇到少年，他朝她招手，自來熟地打招呼：“圣誕快樂，你要去公交站嗎？我剛好順路，一起走吧。”

深冬的空氣干燥、凜冽，呼出的白氣在須臾間消散，星辰如靛藍色夜幕上的碎鉆。少年不再說話，耳邊靜得只有腳步聲。她忍不住想找話題：“你喜歡的人，有跟你說圣誕快樂嗎？”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突兀，心跳如密集的鼓點。她以為少年會生氣，卻聽到他說：“我沒有喜歡的人……那天買的風鈴，是送給去世的親人。”

少年不再多說，她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題，緊張得不敢大口呼吸。到了公交站，少年跟她說了再見，雙手插兜繼續往前走去。他的身影在夜色里漸漸消失，她沒料到，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從那以后，她竟沒有在學校里看到過他。偶然遇到的人，失去消息是多么自然的事。

后來，她順利考上一所北方的大學。課余時間，她喜歡到處旅行，偶爾在人群里找到一個和那個少年相似的側臉，都要失神半晌。去過很多地方后，她忽然迷茫了。她究竟是在尋求新鮮事物，借此來忘掉那個人，還是心存奢望，能在某些陌生的地方再一次遇到他？

有一次，她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晚上聽電臺節目，當再次聽到那首法國童謠時，回憶突然洶涌而至。少年的面容已經模糊了，她卻清楚地記得那天在店門外，他哼唱時清冽的聲音，羊蹄甲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畫面美好如斯。

她有時會后悔當初沒有鼓起勇氣問少年，為什么他總是一副孤單的模樣，哪怕知道原因后，她也許幫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能陪陪他，離他更近一點。

新年時，她回了一趟家。門外小徑上，羊蹄甲又開滿了花，她坐在柜臺前。店里一個人都沒有，她打開電腦看老電影。當她看到那部法國電影里的女主角唱起那首童謠時，她再一次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

“這首歌我也很喜歡呢。”少年風塵仆仆地站在店門口，一臉疲倦，眼神卻如頭頂璀璨的燈光那般明亮。電影結束，片尾曲的那首法國童謠兀自播放起他們最初相遇時的旋律，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她還有好多時間，足夠去了解關于少年的一切。首先，問問他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