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漾濞

●楊春山

春到漾濞

●楊春山

一座城，如果能夠長久地躺在一條江的臂彎里沉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地處大理中部的漾濞小城就是這樣，由于群山掩映，漾濞似乎被大理的風花雪月遺忘了，但它卻用天賦異稟，在橫斷山里寫就了一篇剛柔并濟的錦繡文章。

江的內涵在于匯聚與滋潤。在蒼山之西，數百條溪流的匯聚，讓漾濞江成為了漾濞人民的母親河。在江水流過的地域，時光沉淀下來了無數的卵石、沙灘，也積存了無數和煦的陽光，讓漾濞江擁有了無私的情懷。春天的漾濞江，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顯得特別柔婉。清淺的水，河道里的沙石，江畔的野花、青草、樹木，天空的蒼鷹、白云、飛鳥，呈現出清晰的層次和脈絡，在成為漾濞江點綴的同時，也彰顯著漾濞的熱情與溫度。漾濞江就像一條在橫斷山里游走的蛟龍，把漾濞的一個個村寨聯結。有了江的滋潤，漾濞小城就散發出了持久的清香。

好一道雄關！兩山夾峙，一山為屏，瀑流飛濺，棧道蜿蜒，天生石橋，峭壁陡削，海棠怒放，樹蔭蔽日……石門關用它的奇險，為漾濞貼上了一枚閃亮的標簽。在數千年的華夏文明史里，關隘的意義在于扼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正是關隘的險峻與雄奇，才一次次為當地的人民帶來了平安。而現在，關隘的意義在于貫通。經濟與文化的種子，通過一道道關隘進入，才能為當地的人民帶來富足與繁榮的福音。走進石門關，才突然發現人類的渺小。自然界隨便拿出一丁點險峻，就能叫你心驚膽寒。崎嶇的山路，衡量著人們的意志；高空的棧道，考驗著人們的膽量；清澈的山澗，觸摸著人們的良心。在石門關，我氣喘吁吁地坐在山澗邊，看那些清澈的水流，向著石頭的罅隙里滲透；看那些飄逸的瀑布，在山巖上展示優美的造型；看那些溪中的泉眼，輕輕地激起了細碎的浮沙；看那些粉白的海棠，在春風里輕輕地呼喚著蜂蝶……“天開石門山含黛，垂絲海棠向陽開。”步移景換，涌入眼簾的皆是風景，這正是石門關的魅力。在石門關的高空玻璃棧道上，我緊貼著山崖行走，生怕一不小心就失足墜落。透過玻璃棧道，看到數百米之下如線的山澗，看到對面行走著的如蟻的人群，我更加體味到了人在自然界面前的渺小。其實，自然無論雄奇、險峻，還是平靜、優美，都值得人們敬畏。一朵在曠野里盛開的野花，一棵在寒風中顫動的小草，一株在懸崖上挺立的蒼松，一尾在小河里嬉戲的游魚，都是構成自然界雄渾交響的細小音符。自然界的每一個生命，都在彰顯著其自身的價值。心懷敬畏，人與自然才會相處得更加友好。山，是土石匯聚之后挺立起來而形成的風景；瀑布，是水流匯聚之后挺立起來而形成的風景。匯聚與挺立，是石門關的內涵與風格，也應該是人類應該具有的內涵與風格。

走出石門關，我的目光便和漾濞古城相遇。春天的漾濞古城是安靜的，安靜得有些寂寞。走在古城的小巷里，我放緩了腳步，用鏡頭去捕捉那些不為人們注意的細節，不是為了驚擾消逝的記憶，而是為了體味時光的悠遠。低矮的民居，鎖住了我探尋的心思，卻鎖不住我飄飛的思緒。時光回溯，茶馬古道上的馬蹄聲，曾經無數次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叩響，安慰過小城居民甜美的夢境；那粗獷豪放的趕馬山歌，曾經無數次在深深的小巷里回蕩，牽引著彝家女子清幽的目光。曲折的茶馬古道穿過漾濞小城，為這里留下了難以計數的傳奇、故事、民謠、山歌、愛情，當然還有財富和口碑。馬幫的到來，促進了文化的交融與碰撞，讓這個小城，在長時間汲納外來先進文化的基礎上，積聚了較為深厚的文化底蘊。

云龍橋正是漾濞歷史文化的見證。凌空飛渡在漾濞江上的云龍橋，東連下關，西南通永平縣博南古道，西入云龍縣鹽米古道；北進劍川縣茶馬古道，作為三條古道必經之路上唯一幸存下來并還在使用的鐵鏈古橋，云龍橋承載了漾濞近六百年的歷史文化信息。云龍橋用它的古樸，為漾濞貼上了第二枚閃亮的標簽。站在云龍橋上，曾經溫暖過無數趕馬漢子的陽光，正照射著我的面龐，也照在了不遠處的清真寺金頂上。向著瀾滄江奔流的漾濞江水，一路起伏跌宕著平平仄仄的韻律，讓我不禁低頭沉思。人生，也應該像一條江河，在高峰時升騰跳躍，在低谷時悠緩從容，但不管遇到多少阻滯或艱險，都始終不會改變奔向大海的方向與目標。人生短暫，只要不停下前行的腳步，希望一定會在不遠處等你。奔流和行走，是漾濞江擁有的姿態，而人們的腳步和靈魂，也需要不停地跋涉、行走，才能更好地體現出生命的價值。

除了茶馬古道，漾濞還有一條道路也被鐫刻在了歷史的榮耀里。這是一條浴火而生的道路，也是一條血肉鋪筑的道路。正是八年抗日戰爭的戰火，讓這條遠在西南邊陲的道路托起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希望。滇緬公路，在每一個國人的心目中，都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情結。滇緬公路在漾濞境內的里程達 63公里。漾濞在全縣不到3萬人的情況下征調了1.8萬民工，愣是在半年時間里，用他們的雙手和鮮血，在懸崖峭壁上刨出了一條抗戰生命路，為抗戰勝利立下了一塊豐碑。這條曾經無比輝煌且至今仍在使用的道路，僅在漾濞太平鄉小尖山路邊，在一塊小小的石碑上，用簡潔的文字記載了筑路的過程。所有的艱辛，都已經被時光輕描淡寫地平復，但滇緬公路留存下來的筑路精神，將激勵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為了至高無上的國家利益而奮勇前行。站在小尖山紀念碑前，一陣勁獵的風颯颯地吹過，讓我在這個溫暖的春日里滋生了徹骨的寒冷。這條歷史中著名的血路，似乎在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提醒著每一個國人，勿忘國恥，警鐘長鳴。

聽過了彝家漢子迎賓長號的奏鳴，品嘗著蜂蜜蘸苦蕎粑粑，欣賞著彝族女子歡快的打跳，漾濞的熱情頓時撲面而來。而我的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了那一盤盤泡核桃上。核桃，為漾濞貼上了第三枚閃亮的標簽。3500年前，核桃的身影，便已出現在了這片紅土地上，一枚核桃，和漾濞約定了前世今生永不分離。中國核桃之鄉的美譽，漾濞是當之無愧的。好山好水，讓漾濞核桃以個大、殼薄、油多、籽香贏得了四面八方的口碑。漫山遍野的核桃，因為漾濞江的滋潤，鐘情于斯，在這片土地上長久地扎下了根。一種植物，能夠和一方土地結緣數千年，這是寫在漾濞大地上的傳奇。春日里的核桃，正用一串串樸實低調的綠色花蕾，孕育這片土地的希望。在光明村半坡上的核桃園，一棵棵高大的核桃樹沐浴著落日的余暉，如同一位慈祥的母親，用溫情的目光，把自己的子女深情地凝望著。春的萌發，夏的孕育，秋的豐腴，讓漾濞各族兒女心中有了無盡的牽掛與寄托。在漾濞，核桃豐滿了一個個家庭的守望。一枚核桃，有著堅硬的外殼和柔美的內心，這正契合了漾濞剛毅、熱情、隱忍、溫柔的品格。有了對核桃的依戀，無論漾濞兒女的腳步走得再遠，也會在思鄉的夢境里，飄蕩著一抹若即若離的清香。一枚枚核桃，不僅充滿著味蕾上的誘惑，更是每一個漾濞人心里永遠不會淡忘的鄉愁。

蒼山之門

在漾濞，馬幫的鈴聲曾經響徹古道；在漾濞，高飛的蒼鷹依然盤旋江岸；在漾濞，秀嶺的梨花暮春飄落成雪；在漾濞，西坡的杜鵑每年紅艷欲滴。紅土地和高海拔，讓這里的山村承擔了過多的期待。苦蕎和洋芋花開，彝鄉的天空就明朗起來；油菜和麥子成熟，村莊的日子就豐腴起來；那滿山滿坡的核桃樹，卻讓豐收更加值得期待。春到漾濞，空氣中彌漫的都是歡快的音符；春到漾濞，目光中流淌的都是溫柔的愛意；春到漾濞，胸襟間回蕩的都是澎湃的激情；春到漾濞，指縫間溜走的都是美好的時光；春到漾濞，其實春天一直都在這里，從未離開。

“走啰走啰克漾濞，漾濞人不講客套話，先甩幾杯雪山酒，月亮出來才回家。走啰走啰克漾濞，蒼山西坡開滿花，采上一朵帶回來，阿哥你要心疼它……”彝家小妹優美的歌聲，石門雄關的險峻神奇，云龍古橋的滄桑厚重，滇緬公路的浴血記憶，蒼山西坡的野生杜鵑，讓我離開的腳步變得有些遲滯。因為一枚核桃而越來越富足的日子，是我留給漾濞的祈愿，也是漾濞各族兒女的企盼。漾濞，雖然我的身影離你越來越遠，但我的依戀，卻早已在被漾濞江懷抱著的這座小城里筑巢。